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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皮定均性格素描
作者:皮效农 责任编辑:王月红 来源:《铁军》 日期:2014-10-22 浏览次数:6866
父亲皮定均是一个个性非常鲜明的人。我认为他的个性中包含着农民的质朴和军人的干练,而且两种个性很融洽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在不同的场合,就有不同的性格表现出来。
农民的质朴
父亲和大多数红军将领一样,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他的农民本质表现在许多方面,如语言方面,他常以鸡、狗、牛来打比喻。有次在作战部上班时被下面参谋逼急了,他脱口而出:“你让人家喘口气嘛,就是公鸡打鸣也要拍拍翅膀转三圈。”“文革”中,他批评一些串通造反派的军队干部是“大别山的瞎眼狗,专咬主人”。他是放牛娃出身,有一次在部队和战士座谈时,当得知一位新战士和他“同行”,以前也是放牛娃时,就随口问道:“牛走路时,第一步迈左腿还是右腿?”那位新兵闹了个大红脸。
中原突围中,父亲所在的“皮旅”在吴家店打开国民党粮仓,给群众分好粮食、部队完成补充后,仓库里还剩大批粮食。当时许多人主张把多余的粮食烧掉也不能留给敌人。但他却说:“敌人没有粮,肯定要抢老百姓的。”硬是将剩下的粮食留给了敌军。
1961年冬,军队响应党中央号召,大力发展农副业生产,以减轻自然灾害给国家人民带来的困难。父亲在闽浙边境进行战役勘察中,专程来到邵武县军区机关农场参加三天劳动。这天,父亲正和一群年轻战士挥舞山锄使劲刨一个老树兜。一辆小汽车径直向山坡开来,原来是县委书记和人武部长听说父亲来到邵武,专程派车来接父亲。车刚停稳,随行记者打开照相机准备拍照。父亲见状,急忙上前对记者说:“你要是想照相,就给这些年轻的小伙子照一张,他们的劲头很大;你要是还有时间,就拿起锄头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刨几下地,这比你给我照相更有意义。”接着又转身对县委书记和人武部长说:“我们在邵武的土地上开荒,你们当县大老爷的也来挖几下。我要不要到县里住,等收工后再说。”收工后,他请县委书记等人坐在稻草铺的大通铺上说:“军队大抓农副业生产,是党中央的号召。我是指挥员,要号召大家干;我又是普通一兵,要亲自动手干。你们要有空,就在这里住下来干几天,要是县里工作忙,就赶快回去办事。我是来这里参加劳动的,就不打搅你们了。”
父亲一生中经历许多单位、部队。红军时他是四方面军徐向前的部下,抗战时是刘伯承部下,解放战争期间又是陈毅部下,但他从不拉山头、搞亲疏。
1963年11月,父亲去长春参观十六军战役反突击演习,住在南湖宾馆。十六军三十二师九十五团抗战时是一二九师特务团,父亲当时任特务团长。得知老首长到来,三十二师师长政委到南湖宾馆请父亲去看看老部队,被父亲拒绝了。参观演习后父亲坐火车到北京。时任北京军区副参谋长的李家益将军在唐山车站专程请他去二十四军老部队看看,也被他婉拒。这支部队前身是华野六纵,李副参谋长曾任二十四军副军长。父亲在六纵当副司令员时,带领部队在孟良崮战役中击毙了国民党王牌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在二十四军当军长时,在抗美援朝的上甘岭阵地上,这支部队用冷枪冷炮和小部队出击,5个月歼敌12000人,在夏季反击战中阵地向前推进33公里,为划定三八线中的最后军事界线画上完美的句号。父亲说:“军队是党的军队,不是我个人的。我只不过在特定的时间在这里工作过,凡是工作过的老部队我都不去。”军领导无奈,换了一种说法:“就算不去看老部队,那请兄弟军区领导给我们北京军区的部队交流一下工作经验总可以吧。”最后在李家益将军的劝说下,父亲在天津站下车,参观了六十六军,但始终没有去二十四军。
“皮旅”是一支战功卓著的英雄部队,也是一支极为特殊的师级建制部队,曾隶属过一野、二野、三野、华北野战军和志愿军。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驻防南京白水桥,70年代后驻防江苏无锡。父亲在此期间多次路过南京,曾任“皮旅”二团团长的南京军区副参谋长钟发生将军,多次邀请父亲回老部队看看,都被父亲拒绝。
父亲1969年升任兰州军区司令员后,林彪想拉拢他,“林办”给他打了个招呼,请他来北京后给“林办”通报一下。他以后来北京就给“林办”打电话自报一声“我来了”,走时再报一声“我走了”。“林办”看他不会来事,也就对他失去兴趣了。正因为父亲以一个质朴农民的心态看待人和事,所以在派性严重的“文革”中,他始终很超脱。“文革”中他在福州军区任司令员,顶住林彪和“四人帮”的压力,将北京的罗瑞卿、张爱萍将军接到福州来治病。一些被“打倒”的老战友,父亲也将他们接回家吃住。我印象里就有刘培善、龙飞虎、朱耀华将军。刘爱喝酒,每餐必饮。他那时在江西支左被人整,心情不好。父亲在家时总会陪他喝,但只喝一杯,就不多喝了。刘培善去世后,父母亲又把左英阿姨接到家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中央落实了刘的政策。还有曾镜冰书记夫人孙竹芸阿姨,曾被迫害死后,孙阿姨也是我们家的常客。
军人的干练
小时候记忆中父亲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军人。他风纪扣总是扣得严严的,衬衣始终扎进裤子里,除了劳动外,衬衣袖子从来没有卷起过。战争年代的照片上,绑腿也是扎得紧紧的,腰上挎着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形象。
1972年7月父亲在兰州军区当司令员时,越南抗美战争刚刚胜利结束,越南国防部长武元甲大将来延安作访问休假,父亲陪同他。当时我在家休假也一同去了延安。记得延安那天非常热,是那种干干的热,没有一丝风,阳光强烈。但父亲始终穿着军装,风纪扣扣得紧紧的。事后武元甲对父亲的评价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父亲一生治军严格,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对干部,特别是军队里的高干更是严格得近乎苛刻。许多人特别是各级指挥员在他手下都有些“怕他”。记得父亲去世以后,有一次在北京,原“皮旅”一团团长,后任成都军区司令员的王诚汉将军见到我,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我:“你爸爸凶不凶,你怕不怕你爸爸?”
对干部严、对士兵爱是父亲治军的又一个特点。上世纪50年代,父亲在二十四军当军长时下部队检查工作,见一位哨兵大衣扣子掉了,他马上叫该师师长亲自为那位战士缝上扣子。他下连发现北方的马在南方潮湿地区蹄子烂了,叫团长亲自削烂马蹄。他这么做后,一下子就整顿了全军的作风。
中原突围时,在前有围堵、后有追兵的情况下,他为了保存革命力量,让战士丢掉一切能扔掉的东西,不停地走。不少人发牢骚说像这样走死不如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他只当耳旁风。政委徐子荣也劝他让部队休息一下,他知道部队一休息就起不来了,没同意片刻休息。最后硬是把几千人的一个旅给完整带了出来。
父亲对山川地形地貌的把握有着惊人的记忆力。抗战时他在刘伯承手下当团长,有一次骑马去师部见刘师长,师长问他一路上经过几座山,几条河,几个村庄,叫什么名字,什么地形,把他问住了。但从那以后,他就多了一个心眼。凡是走过的山川地貌,他都一一默记在心。部队一到宿营地,他就去看地形。中原突围时,部队隐蔽在刘家冲的那个小山沟里,就是父亲在白雀园驻地附近看中的,这片黑松林里最终隐藏“皮旅”5000人马。
长期的军旅生涯,父亲很讲求效率。他讲话快、短、直击要害,连吃饭睡觉都可以用快来形容。吃饭他不管饭多饭少、菜好菜差,两小碗饭即放筷。午觉只睡五分钟,躺下头挨枕头即打呼,五分钟后就醒了。经常在家吃午饭时,我们正吃着,他放下筷子就上楼睡觉,等我们吃完饭时,他也睡好午觉起床了。晚上他事情多,经常12点以后才睡觉,但早上5点30分就起床带着警卫员去散步。
父亲的勤奋在兰州军区是出了名的。为了尽快熟悉陕甘宁青四省的地形地貌,四年中他跑坏了四辆吉普车,硬是将四省的地形地貌装进了自己的脑中。四年后的一天,他对母亲说了一句话:“现在我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父亲一生都热爱学习。他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着记日记的习惯,一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中原突围那么紧张激烈地战斗环境中,他记日记没有中断过。出国考察回国后,他会补上日记。他一生勤奋、用功,很难想像他是放牛娃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