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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兵事: 刺刀凿界碑 青春写边关——请听亲历者的讲述
作者:唐磊 责任编辑:姚云炤 来源:《铁军》 日期:2015-12-07 浏览次数:7391
阿里,西藏最西边的一块高地,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小的地区,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高原的高原;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等在这里相聚,它因之被称为“万山之祖”;印度河、恒河等从这里发源,故又被称为“百川之源”。在这块地球最孤寂的高地上,驻守着解放军最富有牺牲、奉献精神的阿里军人。
在“八一”建军节到来之际,我们特刊发《阿里兵事:刺刀凿界碑 青春写边关》和《离舰长最近的女兵》两文,并向守卫在祖国海边防一线的共和国军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编者
阿里,西藏最西边的一块高地,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小的地区,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高原的高原;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等在这里相聚,它因之被称为“万山之祖”;印度河、恒河等从这里发源,故又被称为“百川之源”。
在这块地球最孤寂的高地上,驻守着解放军最富有牺牲、奉献精神的阿里军人。
作为阿里边防官兵的一分子,我倍感荣幸。尽管在这里驻守的时间不长,但那些爬冰卧雪、策马奔腾,以及与印度边防军人唇枪舌剑、把酒言欢的画面始终铭刻在我的心里。
雪域巡逻路 冰峰壮歌行
“生命禁区”一抹红
阿里被人们称为“生命的禁区”。
去阿里,从新疆叶城出发,沿着世界上海拔最高、环境最恶劣、道路最险、路况极差的高原公路——219国道,即新藏公路一路向南,途中险像环生。“行车新藏线,不亚蜀道难;库地达坂险,犹似鬼门关;麻扎达坂尖,陡升五千三;黑卡达坂旋,九十九道湾;界山达坂弯,伸手可摸天……”达坂,维语意为“坟墓”,沿途共翻越16个冰达坂、涉44条冰河,大部分途经地段为“无人区”,只有茂盛的红柳零星生长在路旁。“生命禁区”中生命的生存原本就是对大自然绞杀的顽强抗争,这一簇簇红柳,正是这场抗争中的幸存者。
行至国道994公里处,便到了阿里第一站——日土。这里也是阿里的北大门,莫尔多通道的东起点。日土县城的北面就是闻名遐迩的班公湖,藏语意为“长脖子天鹅”,意思是“明媚而狭长的湖泊”。该湖一半在阿里境内,另一半则在印控克什米尔地区,最奇特之处在于,虽同属一湖,在这边是淡水,而那边则是咸水。班公湖岸边红柳簇拥,风景优美,是阿里高原乃至西藏的一个著名旅游景点。湖中有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鸟岛,每年5至9月,成千上万的鸥鸟在此栖息,鸥鸟雁鸭欢舞飞翔、遮天蔽日,成为阿里高原的一大奇观。湖畔的牧人传说湖中还有神龙、湖怪出没,更增添了班公湖的神秘色彩。
作为阿里的守防官兵,肩负着守卫祖国领土、打击敌对势力和恐怖分子的神圣使命。忠诚履行使命,矢志献身国防,是阿里军人心中永恒的信念。
我清晰地记得到阿里的第一堂课,就是学习阿里军人的守防历史。进藏先遣连的英雄事迹深深地打动了我。1950年5月,为完成解放西藏阿里地区的任务,新疆军区独立骑兵师组成了共7个民族、139人的进藏先遣连。经过一年零三天的艰苦行军,先遣连官兵克服高原缺氧、气候恶劣等重重困难,挖地为营,狩猎为食,历尽艰险,以顽强的毅力和大无畏革命英雄气概,圆满完成了党中央交给的“挺进藏北,解放阿里”的任务,为和平解放西藏、保卫祖国领土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在这短短的一年多时间,全连共有63名官兵光荣牺牲。至今,在阿里的茫茫雪野中,先遣连留下的63座坟茔,依然在诉说着当年进军阿里的那段鲜为人知的故事。因此,从进入阿里的第一天起,我便以“争当先遣连传人”的信念开始了守防生涯。
从日土县城出发,顺着班公湖南麓,沿莫尔多通道一路向西,路旁的野驴“好奇心”很重,一直奔跑着与人们比赛,丝毫没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架子。路的尽头,便是常年驻守在这里的阿里军分区某边防连所在地——斯潘古尔湖,维语意为“美丽的湖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一句朴素而富有激情的巨大红色标语在雪山之中分外醒目,一面鲜红而壮阔的五星红旗“飘扬”在连队营房后侧的山坡上。这些标语和红旗都是守防官兵用数公里外捡来的石头堆砌起来的,每一块石头都凝聚着大家卫国守边的坚强决心。
阿里的边防连队距离上级较远,一般都在200公里以上,除了统一配送的物资补给外,其余一些副食还得自力更生。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成群的牛羊,以及崭新的营房、整齐的菜棚,让我产生了错觉,仿佛进入了一个世外小村落。然而,连长王剑兵和指导员黄元龙的讲述,让我们深深地震撼,宁静的背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连队所在的莫尔多通道是1962年对印自卫反击战的一个战场。莫尔多,藏语意为“大石头”。在莫尔多通道最西端,仍然矗立着一块巨石,现在已经成为对印自卫反击战的见证。连队距离边境有数公里,这片区域内全是1962年自卫反击战留下来的一片雷区,只有一条巡逻道路横贯其中。20世纪90年代,连队执勤巡逻只能靠骑马和徒步,尤其是在穿越这片雷区的时候,只能骑马快速通过。幸运之神并不是每次都眷顾我们的边关将士。1996年夏,时任阿里军分区副司令员的阿旺多吉带队组织连队巡逻,骑马通过雷区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所有马匹都受惊了,为防止军马误入雷区,巡逻队员忙着控制马匹,可阿旺多吉的坐骑“烈火”不知怎么了,发了疯似的冲向了雷区。又是“砰”的一声,“烈火”触发了地雷,其他巡逻队员还没有反应过来,阿旺多吉已经坠马,“烈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巡逻队员赶紧过来查看伤势,爆炸的地雷碎片把“烈火”的腹部炸开了花,也正因为如此,马背上的阿旺多吉躲过一劫。看着挽救了自己生命的“烈火”,阿旺多吉嚎啕大哭,久久守护着,不愿离去。
2008年9月,我刚从军校毕业,便来到了这个连队任排长,训练的第一课便是学习马术,第二天就赶鸭子上架,随队去阿旺多吉曾经骑马巡逻的地方执勤。当时的我还不知道上世纪90年代的遥远故事,很新奇地骑着军马驰骋,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如今,狭长的马道已经被宽敞的巡逻路取代,但是每当巡逻队伍路过当年“烈火”牺牲的地方时,都会停下来缅怀曾经的战友,尔后小心翼翼地通过雷区。大家心里都清楚,雷区存在一天,巡逻执勤就依然充满着风险。
扎西岗边防连官兵风雪中巡逻
海拔5000米之上丈量人生的高度
连队驻地向北十多公里处,蜿蜒向上108道回头弯后,巍巍的秋迪俭革拉犹如隆起的雄关,镇守在祖国的西部边陲。秋迪俭革拉,藏语意为“平静湖畔边的达坂”,连队的一个前哨班驻扎在此。简陋的板房、一部电话单机和一台高倍望远镜就是这个前哨班的“家当”。帐篷前的石碑格外醒目,上面用红色油漆书写着:海拔5100米。海拔5000米以上严重缺氧。连队采取换防的办法,每个月对前哨班的战士进行轮换。但是,连队干部少,带队排长郑伟在前哨班一待就是四个多月。因长期严重缺氧,当他撤下来的时候,面部发青,嘴唇发紫,指甲盖都变形了。连队赶紧安排他休假调养。
前哨班的生活很枯燥、单调,每天的中心任务就是透过高倍望远镜进行观察。除此之外,每周进行一次“10号山”巡逻。从秋迪俭革拉到海拔5681米的“10号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战士们徒步上下山都异常艰难。海拔越高,空气含氧量就越低,战士们背着枪弹、高倍望远镜、照相和摄像等器材,还要带上到点位修整工事的铁锹、十字镐等工具,呼吸都很困难。有的时候为了设置阻拦石,执勤官兵在山顶到处找石头,见到突出的地方就用手扒雪,一米多厚的雪硬生生被扒开,然后用铁锹砸、钢钎撬,干不了多久,大家的双手就磨出了血泡。八级以上的大风毫不留情地将雪花扑打在脸上,使劲往脖子里钻,战士们全身冻得直哆嗦。大家靠着难以想象的毅力完成了每次巡逻和工事修整的任务。
海拔5000米,这是丈量人生的一个高度。在阿里高原上千公里的边防线上,分布着数十个海拔5000米以上、严重缺氧的执勤点位。
再向北,就到达了班公湖地区。这是中印边境的一个热点地区,连队的巡逻队伍时常会在这个地区与印军巡逻队相遇。为了守卫祖国的领土和主权完整,巡逻队往往与印军据理力争,在零下30摄氏度的雪地上不后退一丝一毫,最长达十多个小时。尽管官兵都戴着皮帽子、皮手套,穿着皮背心、皮大衣、棉皮鞋,但凛冽的寒风仍旧钻心透骨。每次班公湖巡逻,战士往往会出现冻伤、雪盲和紫外线灼伤等症状。
这还不是最难的。冬季巡逻最大的障碍就是突降大雪,道路被封,特别是从11月份开始,作为通往班公湖的必经之路,秋迪俭革拉便白雪皑皑,巡逻车上不去,只能临时采取骑马和徒步的方式到点位巡逻,然后组织连队留守的人员开始清理道路积雪。由于积雪太厚,往往一天只能清理3~5公里,30多公里的巡逻路往往需要花费近10天时间,如果再降一场大雪,所有的努力又将化为乌有。无论多难,巡逻到点到位,这是连队全体官兵的铮铮誓言和行动。哪怕有一次巡逻没有到点到位,印军就会有机可趁,渗透蚕食我国的领土。
边防官兵就是这样,忠诚地守卫着祖国的每一寸领土!
中印边防代表会晤的升旗仪式
边防“外交官”斗谈消云烟
连队驻地后侧绕过一座小山,便到了我战斗过的另一个地方——莫尔多会晤站。这是中印边境西中段唯一的一个边防会晤站,上千公里边防线与印军的大小事务,都是在这里解决的。营房是20世纪90年代初修建的。一个小院落,一侧是生活区,一侧是会谈区,院落中央是飘扬的五星红旗。院落的北侧是新修建的会晤大楼,庄严、气派。每次在中方举行会晤时,中印双方边防代表机构的成员都会举行庄严的升旗仪式。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感觉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
会晤,在双方没有建立热线之前,如有需要召开会议解决边防事务,便在己方升起信号旗,当对方同意参加后,也升起信号旗,故又称旗帜会晤。2009年12月以后,我一直在会晤站担任翻译兼参谋。印度军官在与我们交往的时候,往往使用英语进行交谈。站里除了我和另外两名翻译,其他人都不懂英语,由于培训和休假,常年只能保持一个翻译在位。每次会谈会晤,翻译就是两军交往的桥梁,对双方意思理解翻译得准确与否,关系到两军是否能够正确处理边防事务。
2013年4月15日,中方巡逻队在拉达克地区中方领土组织正常值勤时,被印度边防巡逻队越线阻扰,形成了对峙。随后态势升级,双方在此搭起了帐篷,安营扎寨。至5月5日晚间,中印双方才同时撤至后方营地。这就是当时轰动一时的中印帐篷对峙事件。这段时间里,会晤站俨然一派前线指挥部的阵势。中方边防代表阿旺杨培大校带领边防代表机构成员第一时间火速赶到会晤站,邀印方举行了紧急代表级会晤,对印军越线阻扰我方正常值勤提出了强烈抗议,郑重要求印方立即撤回人员和帐篷。然而印方却避重就轻,甚至强词夺理污蔑我方巡逻队越线。我清晰地记得当时会谈室的紧张气氛,一股火药味弥漫在空气中。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我边防代表理智地压下愤怒。会晤中断,中印双方分别进入各自的会议室进行磋商。阿旺杨培大校命我将中印两国政府分别于1993年、1996年和2005年签订的“两个协定”和《议定书》拿出来,大家一起研究,仔细查对印方违反协定协议精神的条款。会晤继续进行后,一开始中方就将印方违反的条款一一列举,并附上了大量反映事实的照片,要求印方进行解释。印方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半天无法回答,最后以上报上级司令部为由匆匆结束了此次会晤。
在帐篷对峙的20天内,我们与印军前前后后举行了近十次会晤,好几次会晤都是在夜间紧急举行的。会晤最终达成了一致,双方于5月5日晚间7点30分同时撤回人员和帐篷,边境地区再次恢复了和平与安宁。
由于中印双方存在边境争议,与印军唇枪舌剑的日子很多。但是每次“战斗”,中方都严格依据法律政策规定进行交涉。遵照“斗谈结合、斗而不破”的原则,顺利地解决了许多边境事务。同时,在中印双方共同协商解决边境事务的过程中,也促进了互信和了解,增进了感情和友谊,为维护中印边境地区的和平与安宁做出了贡献。
根据会谈会晤惯例,为增进中印两国两军的友谊,中方每逢五一、十一、元旦和春节邀请印方,印方每逢独立日和共和国日邀请中方,分别举行丰富多彩的联谊活动。我印象最深刻的是2011年1月26日、27日两天。前一天是印方庆祝共和国日,后一天是中方庆祝春节。这两天,双方的会晤站张灯结彩、彩旗招展,大门口拉有“中印友谊万岁”的条幅,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气氛温馨。印方组织当地百姓为中方边防官兵献上了极具民族特色的舞蹈和歌曲,还特地从新德里请来了一个年轻的魔术师,表演了精彩的魔术。中方在联谊大厅举行了盛大的迎春晚会,以规模宏大的集体现代舞开场,尔后穿插了美声独唱、藏族歌舞、哑剧等精彩节目。互动环节时,印方唱中国歌曲,中方唱印度民歌,音乐不分国界和地域,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连续两天的联谊庆祝活动自始至终气氛热烈、友好和睦,最后在《友谊地久天长》的乐曲声中,中印双方全体官兵跳起了藏族的锅庄舞,祝愿中印两国、两军的友谊也能够像这首经典的乐曲一样地久天长。
斯潘古尔和莫尔多的故事只是阿里官兵守边故事的沧海一粟。这里还有距离北京最远的、被授予“雪域高原模范连”荣誉称号的边防连,封山时间最长的边防连,以及“高原模范汽车兵”张良善、“雪域牦牛”钱有武和“知心姐姐”汪瑞等一系列英模、先进单位和个人,他们以及每一个阿里官兵,都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
“趟过了最后那道冰河,翻过了最后那道达坂,走上世界屋脊的屋脊,爬上高原的高原;好男儿当兵就要走阿里,走阿里上高原,燃起青春的热血,拥抱高原辽阔的蓝天;刺刀凿界碑,青春写边关,咱就是阿里,咱就是高原……”一首《当兵走阿里》,唱出了一代代阿里军人的戍边心声。
在阿里这片沉寂的土地上,不闻杀声不见硝烟,但生死相搏的惨烈丝毫不亚于任何悲壮的战场。60年来,在阿里的风雪边境上,平均每3.7公里就牺牲过一位阿里军人,竖起了共和国的一座座界碑。阿里边防官兵对生命意义的坚守,换来了藏北高原边关的安宁;阿里军人在地球之巅释放的人生“正能量”,正一代又一代相传,成为雪域高原盛开不败的“格桑花”。
(本文作者现为军事科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