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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军·纪实》
《铁军·国防》
血沃(二)
作者:赖维平 责任编辑: 来源:《铁军》2013年第7期 日期:2013-09-05 浏览次数:6962
编者按:《血沃》是赖维平同志的中篇纪实文学,写的是1941年底发生在江苏溧阳的塘马之战。作者赖维平是文中主人翁雷应清的女婿,岳父生前经常向他讲述发生在塘马的那场刻骨铭心的惨烈战斗。作者出于对新四军前辈的无比敬重和热爱,为我们奉献了这部作品。本刊限于篇幅,请作者作了较大的文字压缩。文中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不一会,日军有组织的进攻开始了。十几门山炮向特务连阵地密集轰击,阵地上掀起阵阵气浪,土石翻滚,弹片横飞。随后,百多个鬼子在机关枪的掩护下向阵地扑来,试图一举拿下无名高地。特务连战士们依托刚刚修筑的掩体,用步枪不停地射击,鬼子靠近了就投手榴弹,有效杀伤敌人,特别是唯一的“重火器”四挺歪把子机枪,分别从两侧和中间交叉射击,压得敌人抬不起头。
日军使出“撒手锏”——“小钢炮”。日军在与中国军队作战中,发现小口径迫击炮在近距离攻防战中很有杀伤力,清除火力点效果特别好,故而,南浦旅团长指令以小队为单位配置小口径迫击炮。
“小钢炮”果然厉害,炮弹像长了眼睛,不断落在特务连机枪手附近,机枪转移到哪里,炮弹就跟着落到那里。机枪手伤亡不断,主火力受到压制,日军进攻速度明显加快。见此,负责火力的裘振民一面组织机枪手顶替伤亡的同志,一面叫江必得想法打掉敌人的“小钢炮”。
机枪手们不顾伤亡,受伤了只要还能动就继续射击,倒下一个就再顶上一个,四挺机枪始终喷射着火焰,打得日军寸步难行。江必得在阵地前游动着,观察鬼子“小钢炮”的位置,再利用地形地物尽量靠近,投出手榴弹,把“小钢炮”炸哑。
日军再次退下了山坡。
文化人
“郭小栓?”“在!”“黄新初?”“在!”“陈元第?”负重伤的陈元第没答话却高举起右手。“吴天亮?”没有回答……裘振民逐个清点人员,用隽秀的字体把情况记在日记兼战斗日志上:“11月28日晨,塘马村,无名高地,一排、二排,阻击战,打退第一次进攻,灭敌数十人,我连牺牲8人,重伤3人,轻伤7人。”
裘振民家在南京郊区,自己在城里读高中,临将毕业,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南京沦陷,他家三个亲人和同乡女同学安祯的全家惨遭日军屠杀。他和安祯原来相约一起考上海的大学,噩耗传来,他们抱头痛哭,然后毅然投笔从戎,一起到了十六旅。他们有文化,廖政委把裘振民放在旅司令部,把安祯放在旅政治部。裘振民一再要求下战斗连队打鬼子,廖海涛理解他,让他到特务连当副指导员,机关有事,随叫随到。
裘振民在特务连算最高的“文化人”。因出身农民家庭,所以与连队干部战士很投缘,空下来的时候,他那儿人最多,要么替大家读家信写家信,全连过半人的家信出自他手笔,要么给大家讲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很多人干脆喊他“裘先生”,叫“副指导员”的反倒少了。大家把他看成连队的“宝”,特别爱护他,尊重他,而雷应清则跟着罗、廖首长叫他“小裘”。裘振民在战斗连队时间毕竟短,亲历这么激烈的战斗还是第一次,一下伤亡近20个战友,伤心和仇恨交织在一起,无以名状。他向指导员报告伤亡情况,雷应清说:“今天的战斗伤亡会很大,要有准备。”
日军进攻高地的兵力不断增加,连续组织进攻,炮火越来越凶猛,震得高地都在颤抖,特别是迫击炮火力越来越密集,大大压制了特务连机枪火力,日军趁势一次次涌到阵地跟前,与特务连短兵相接,白刃搏杀。
江必得在掩体后用望远镜寻找敌迫击炮发射点,发现左前方100米处小土包后有鬼子军官和发射迫击炮的迹象,他脱下望远镜装进盒子和水壶放在一块,对身边的雷应清说道:“我下去把狗日的打掉,东西你帮着看一下。”说完便提起枪,背上两大扎手榴弹,猫腰向阵地前方移动。双方几乎面对面交火,再往前非常危险,雷应清大喊了一声:“注意隐蔽!”
江必得匍匐至一块岩石的后面,这块石头踩点时就看好的。他目测了一下小土包的距离,大约50米左右,最佳投弹距离。他估计土包后面至少有三门迫击炮,遂拿出三颗手榴弹,旋下后盖,一颗一颗拉出导火线扔了出去。随着三声炸响,江必得连续三个滚翻藏到一个土坑里,抬头望了望小土包,已没了动静。他有些得意,拍了拍挂在身上的手榴弹,说了声“都是好样的”。
江必得明白自己的位置离敌人很近,他探头从右看出去,发现前方30米处,有成群的鬼子兵,离特务连阵地也只有不到百米的距离。就在这时,日军发现了江必得,几个鬼子指着土坑大喊大叫,紧接着子弹像蝗虫般飞过来,迫击炮弹也落在土坑周围。江必得想,现在回撤或转移位置已不可能,不如就地拼手榴弹,阻滞敌人的进攻。
他半卧在坑里,凭着枪声判断鬼子的位置和距离,很有把握地投出手榴弹,炸倒了不少鬼子。日军的注意力集中到这个小土坑上,用迫击炮向土坑轰击。江必得每投一颗弹都喊一下数字,他打开第10颗手榴弹后盖,准备拉导火线,一颗迫击炮弹打进了土坑,炸得他浑身是伤。他知道自己不行了,坚持旋开背在胸前背后所有手榴弹的后盖,把导火线的铁环套在左右手10个指头上,说:“伙计们,过去我送你们走,今天我们一起走!”他闭上眼,听着鬼子渐近的脚步声,差不多了,他睁开眼睛,翻出土坑,拼力张开双臂,一串巨响滚过无名高地……
雷应清一直在组织火力支援江必得,看到江必得与敌同归于尽,痛苦万分。他拿起水壶,回想起旅长把水壶送给江必得时,江必得高兴的笑脸。他打开望远镜的盒盖,看到盒底放着一折纸,立刻想起江必得最后的话,“我下去把狗日的打掉,东西你帮着看一下”。雷应清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党支部:我愿意加入共产党,因为没有土地,我家两代人给地主做长工,参加国民党军队,是拿命混口饭吃,参加红军、新四军后,我懂得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是为穷人夺回土地,翻身解放,现在为着打日本鬼子,不做亡国奴,共产党员要冲锋在前,随时准备牺牲,我不怕牺牲,请党考验。江必得 1941年11月27日。”雷应清哽咽:“必得老哥,我当你的入党介绍人。”
后周桥
“指导员!”听到呼喊,雷应清调过头,看到裘振民带着一个战士向他这边跑过来。雷应清认出是旅长罗忠毅的警卫员林开才,眉头一皱,吼道:“小林,你不在旅长身边,到我这来干什么!”
“旅长叫我来的。”
“旅长还没走?他在哪里?”
“他让政委先走,自己没走,现在二营指挥战斗。”
“你来干什么?”
“传达命令。”
“什么命令?”
“旅长让我告诉你,日军正向后周桥移动,企图通过后周河,命令特务连留一个排坚守无名高地,拖住敌人,争取时间,另外两个排迅速赶到后周桥,堵住南面来的敌人,决不让鬼子过桥。”
“司令部的人都到哪去了?叫你来传达命令!”
“旅长政委命令机关人员全部转移,一个都不让留下。”
雷应清感觉不好,上前抓住林开才的胳膊说:“你马上回去,告诉旅长,特务连坚决执行命令。你不准离开旅长一步,一定要保护好首长。”
“是!”林开才行过军礼离去。
雷应清心里压抑得很,对着裘振民说:“旅长怎么还不转移,又不让留人?”
“看来情况比预料的严重得多,旅长政委在做最坏的打算。”裘振民答道。
“不管怎样,特务连一定要完成任务。”雷应清边说边想着把哪个排留下。
裘振民说道:“指导员,我和一排留下,你带二排、三排去后周桥。”
雷应清心里一动,他和裘振民一正一副搭档时间不长,但很默契。这位年龄比自己大,读书比自己多的副职,总是支持和帮助自己。现在他主动提出带一排留下,就在帮助自己快下决心。
雷应清也考虑让一排留下,但不想让裘振明留下。廖政委对他说过,小裘是块好材料,摔打得好,保护得好,将来能担大任。这次上无名高地前,雷应清个别请示过廖政委,想让裘振民随机关转移。廖政委没有同意,说这次特务连任务非同小可,特务连干部少,要稳住军心。雷应清对裘振民说:“一排留下,你下去,你当过参谋,到旅长那儿,肯定需要你。”
“我不能下去,这次特务连任务太重,连长、副连长都不在,你是指导员,应该带二排、三排行动,我是副指导员,必须带一排留下。”
“叫你下去是想让你催旅长尽快转移。”
“仗打到现在旅长没走,他还会走吗?”
雷应清一时无语,副指导员说得对,显然旅长是下了决心留下掩护旅部机关和区委转移,情况确实很严酷。“就这样吧,我带二排和重伤员先下去,告诉同志们,旅长和我们在一起战斗。江必得要求入党,我做介绍人,多数支委同意就不开会了,报上级批准追认。”
“同意,介绍人算我一个。”裘振民答道。
“小裘,别忘了,战斗一结束,我搞瓶‘茅台’,陪他一起喝,送送他。”望着雷应清的背影,裘振民似乎又想说些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雷应清带着二排到刘家祠堂前的晒场与三排会合,准备赶往后周桥。突然,听到刘家祠堂里传来一声马的嘶叫声。“白雪?”廖政委的大白马!难道他也没有走?保卫旅首长安全是特务连第一任务,何况罗、廖都是新四军的高级领导,现在他们都还没有转移,雷应清不安到极点。他吩咐三排长杨阿林带二、三排即刻赶到后周桥,先把桥破坏掉,决不让鬼子先过河,自己去见过廖政委随后就跟上。说罢便跑进了刘家祠堂。
果然,“白雪”停在祠堂的前庭,四蹄不停地踏动着,显得躁动不安。警卫员张旭生不停地抚摸马的脖颈,想让马安静下来。雷应清喊到:“小张,政委怎么还没有走?”
看到指导员满脸焦急,张旭生赶紧说,旅部机关和区委全部撤完后,政委最后一个到村口,他叫住王参谋长和王科长,交代他们这次转移非常险恶,关键要隐蔽,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和敌人接触,白天出不去就潜伏下来,天一黑就有机会。政委说这次转移仓促,走不动的伤病员,带不动的物资,还要依靠塘马的干部群众,但又不能让群众受到连累和损失,要安排的群众工作还很多,他缓走一步,军地两个机关转移就交给你们两个“王”了,一定要想办法把队伍带出去。送走转移的队伍,政委就回到祠堂,正在向区干部、村干部布置工作。
雷应清没再问什么,径直向里屋走去,正碰上廖政委送地方干部出来,廖海涛对干部们说:“时间不多了,你们赶紧回去按刚才商量的再检查一遍,要周到些,让群众少受损失。”转过身来,廖政委问雷应清:“小雷,无名高地情况怎么样了?”
“无名高地还在我们手里,鬼子攻得很急,火力很猛,我们打得很苦,伤亡很大。”
“这次南浦旅团倾巢而出,敌我力量对比悬殊。我们应对仓促,处于被动,出现重大伤亡不可避免,但是我们要坚持住,掩护军地机关1000多人转移出去,不使日军阴谋得逞。我们是铁的新四军,宁可牺牲,也决不被日寇打垮。”
“政委放心,特务连哪怕剩下一个人也不会退缩,请政委尽快转移。”雷应清多么希望政委答应他的请求。
“我还要检查群众工作,日寇穷凶极恶,我放心不下村里的群众,再大的危险我们承担起来,不能让群众吃亏。”
“让政治部派人做不行吗?”雷应清嘟囔着说。
“我是政治委员,又兼政治部主任,事关群众安全,我不过问行吗?”
“旅长不走,政委也不走,我该怎么办呀?如有意外,我失职啊!”雷应清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雷应清,你要记住,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将南浦旅团牢牢地阻击和吸引在塘马周围,你们打得越狠越顽强,南浦就越认为他们合围的意图实现了,就会集中兵力在这打下去,这样旅部机关和苏皖区党政机关突围的可能性就越大。你们特务连一定按旅长的布置,勇敢面对危险,承担起这份重任。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你放心,赶快回连队组织战斗。”
雷应清知道再劝已经没用了,他喊到:“李小根留下,和张旭生一道保卫好政委,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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