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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想军号
作者:章熙建 责任编辑:王浩钟 来源:《铁军》2013年第2期 日期:2013-09-13 浏览次数:6924
徜徉于淮北的三山九水之间,最令人遐思神往的音律之美,无疑当属《广陵散》,嵇康将毕生的精神与文化追求倾注于其中,从而造就了这旷世奇葩。虽然时逾千年,斯曲已失,但其无以复原的韵律长久而空灵地盘桓于天地之间,引后人痴迷而不倦地追寻。
而我之不辞疲惫地追逐寻觅,则是让思想的目光穿透时光的隔阻,细细地考量这片广袤原野上一座座披染过抗战硝烟的城池和圩堡,临涣、岳集、南坪,还有濉溪老街……时光如梭,岁月流转,尽管可触可摸的战争遗痕已难觅真迹,但我却常常萌生一种奇特的缅想,似幻觉又如身临其境,那是一曲嘹亮而不屈的旋律,贯穿于江淮大地抗击日寇的整个历史时空。
时光回溯69年。1944年8月15日,新四军四师隆重举行西征誓师大会,彭雪枫师长向全师将士发出“打回路西去,解放豫皖苏”的战斗号令。21日凌晨打响了西征第一战,即小朱庄战役。小朱庄位于萧宿边境,扼守着通往淮北腹地的要冲,盘踞小朱庄的是以王传绶为司令的顽军四十纵队,曾与四师将士数度交手,极其顽固反动。21日夜间,四师参战的四个团全部进入预定战斗位置。然而,小朱庄圩墙高筑、堑壕环绕,圩内依房筑点、碉堡林立,壕外还犬牙交错地构筑着鹿砦等障碍物,整个防御体系可谓严丝密缝、固若金汤。鉴此,彭雪枫双眉紧蹙,伫立在地图前苦苦思索着作战方案。21日子夜时分,彭雪枫召集旅团指挥员召开最后一次作战会,刚坐定,一阵急遽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彭雪枫闻声立刻站立起身。是骑兵团两个执行特殊任务的战士夤夜返营,他们身上各挂了10把崭新锃亮的黄铜军号。
毕竟,抗战时期共产党麾下的军队,装备还处于热兵器的初级阶段,于是,冷兵器时代的作战妙招在排兵布阵中仍然占据着重要位置。作为一员饱读史书的儒将,彭雪枫自然深谙其道,就在定下打小朱庄决心时,他就悄悄派出两个骑兵携30块银元,赶赴濉溪老街的铜匠铺连夜赶制20把铜号。当彭雪枫在作战会上亮出锦囊妙计时,旅团指挥员脸上积淤的愁云一扫而光。22日暮色降临后,28个司号兵分布在小朱庄四个方位上,集结号、冲锋号此起彼伏地吹了一整夜,零星小分队佯攻的枪声则成为绝美的伴奏。这一夜,让龟缩小朱庄的王传绶胆战心惊、魂飞魄散,顽军忽而向东增援,忽而向西集结,圩堡四面告急。待到拂晓时,圩堡守军已乱成一团,心理防线崩溃,弹药消耗无数。23日正午四师发起总攻,激战四小时后,以牺牲104人的代价,全歼顽军近2000人,其纵队司令王传绶被周纯麟率领的骑兵斩于马刀之下。
四师西征首战告捷,奇兵奇策威震江淮,西征通道就此打开,对津浦线及豫皖苏的日伪占领区形成战略进攻态势。
于残酷的战争岁月,激荡于一代战将血液中的这份儒雅与浪漫,看似为不经意的随兴而发,其实恰是他们革命英雄主义情怀的真诚袒露。于此,我脑海深处不禁油然浮现出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神来之笔:“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字字珠玑、传诵千年的飘逸描绘,那番处险不惊、神安气定的帷幄运筹,何尝不是骁勇睿智的抗日名将超然风采的诗意写照?引为痛惜的是,小朱庄战斗后仅半月,即1944年9月11日,一代战将彭雪枫竟于西征途中壮烈殉国。就在将军誓师西征的周年之时,1945年8月15日,他为之付出生命的民族解放事业终告功成,日本无条件投降,那是一种天道昭昭的历史必然。只是将军未曾想到,曾经响彻淮北原野、打开西征通道的英雄军号,竟然又在苏南战场演绎出一曲惊心动魄的生命绝唱。
四师的三名司号兵奉命昼夜兼程,抵达位于江苏句容境内的新四军抗日根据地后,其中两名当即被派往苏南和苏北新四军属部,而那个长有两颗虎牙的年轻战士则被留下。这年深秋,在世界反法西斯力量的重锤打击之下,侵华日军已被大厦将倾的恐慌所笼罩,对我抗日根据地的扫荡也越来越残酷。一天,新四军某部300将士在转战途中,与一支装备精良的日军遭遇。短兵相接的激战后,新四军将士被穷追不舍的日军围堵在一个狭长的山坳间,一面凭据险峻地形顽强抵抗日寇疯狂的冲击,一面心急如焚地等待夜色掩护寻求脱身之计。突然,被唤作虎伢子的司号兵匍匐到首长身边,咬着耳朵嘀咕了几句,没等首长缓过神来,司号兵便一猫身“噌”地一声蹿进了林子里……
这个深秋的傍晚,西坠的夕阳似乎陡然间被挂在了树梢上,迟迟不见暮霭降临,半边天被染得血般猩红,阵阵掠过的松涛时而将爆豆般的枪声吞噬,时而又卷成回声重重叠叠地穿行林间,迫击炮弹更是不停地拖着呼啸飞砸过来,把硕壮的黑松如割韭菜般地成片削倒。蛰伏在林子里的将士们如陷炼狱般焦虑地等待着时光加速流逝。突然,相邻的山头上响起了急促的军号声,那是集结收拢的号音。随着宏亮的旋律在林中盘旋,纷乱的枪声陡然消失。稍顷,传来一阵日军歇斯底里的咒骂声。夜幕终于降落了,被军号搅得晕头转向的日军开始循着号声追击。于是,这个夜晚,茅山这片林子里,军号声在山头、溪涧、开阔地跳跃着,日军的枪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遥远,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后,军号在一座高耸的峭崖上响过一阵急促的冲锋号音后,戛然而止,整座林子陷入了出奇的寂静之中。而此刻,新四军将士们早已跳出日军包围圈,进入了茅山腹地。
战争总在催使人类最大限度地迸发智慧和勇气,创造着一个又一个令历史丰满且璀璨的奇迹。一把普通的军号,牵手着淮北与苏南两个根据地异曲同工的抗战传奇;一个年轻的士兵,把一组不屈的音符汇入了民族抗争的怒吼。自此,茅山丛林中小英雄号音诱敌、智斗日寇的壮举,被方圆百里的军民们奉作神话般崇敬而骄傲地传诵着。日本战败投降后,就在小号兵牺牲的那个周年祭日,乡亲们自发地撮草焚香、燃鞭祭奠。孰料就在鞭炮冲天响过之后,一个惊天的奇迹出现了,只听山顶上传来一阵嘹亮的军号声,悠扬而雄壮,盘旋良久才向着茅山腹地悠然荡去。乡亲们俱转悲为喜,他们坚信小号兵的英魂并未远行,仍然留驻茅山的青山碧水间,在注视着抗战的烽火熊熊燃烧,注视着胜利的旗帜尽染层林。
在茅山新四军纪念馆,我怀着一种至诚的膜拜,细细地端详着披染着浓烈传奇醇香的铜质军号,它的尾端被剧烈撞击扭成了麻花状,前端则留下了两个弹孔,也许正是这两颗抑或其中一颗罪恶的子弹,夺去了那位机智勇敢的新四军战士壮美的生命。半个多世纪时光的浸淫,铜号由金黄幻变为深褐色,通体泛出冷峻而深沉的青光,缠裹于号管上的红色绸布,许是穿行山林时荆棘撕挂所致,几乎成为缨条状,却仍然喷吐着鲜亮炫目的艳红。瞩目这件民族解放战争的圣物,我禁不住长久地驻足凝思,深切地缅想英雄穿越荆棘峭岩辗转诱敌的细节和险厄。那一刻,我感受到一种日月时光陡然停顿的静寂,有种无声的倾诉和低吟天籁般地直达我的心灵——军号已不再是一个纯物质的铜制品,抗战硝烟的熏陶和英雄鲜血的浸染,早已赋予了它鲜活的生命和特有的灵性!
半个多世纪岁月迁徙,前往茅山新四军纪念碑拜谒的人们始终络绎不绝,而且总要神情庄重地燃放几捆大炮仗,翘首聆听冲天炮仗荡起的阵阵萦绕晴空的军号声。尽管都明白那是气流旋涡形成的一种物理现象,但感情的使然,人们更乐于笃信那就是英雄生命绝唱盘旋于天地间,乐意沉浸于被演绎的传奇去追寻那道韶华初绽而又化作尘泥的生命彩虹。
时至今日,信息科技引发战争形态全方位的嬗变,军号作为非信息时代传递作战信息的指挥工具,已逐渐淡出军旅序列。然而,从角质到金属,军号毕竟贯穿了整个冷兵器时代的全过程,并楔入热兵器时代达数个世纪。缘此,我始终坚守于一种情怀:军号,一如功勋卓著的英雄战士,永远走不出军旅人的情感疆界。它将永久而显赫地典藏于中华民族的史册,那束悠扬和壮美也将日渐强烈地拨动爱国赤子的心弦,启迪人们永不忘却命运多舛的岁月,国运与命运、生命与物质那种丝丝入扣的关联,细致真切地洗炼战争所蕴藏的精神养分,并深刻而永久地打烙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