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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风流
作者:黄朱清 撰文 律凤兰 尹秀艳 傅琴 摄影 责任编辑: 来源:《铁军》2016年第4期 日期:2016-12-30 浏览次数:7188
艰难和困苦,或多或少都会相伴每个人的一生。对于新四军老兵来说,在抗战时期历经的艰苦、艰辛、艰难,算得上人生苦难的“极点”和“冰点”。
王少伯敬军礼
小寒节气这一天,我们抵达哈尔滨。
翌日,冰城的室外,零下20多度的气温,把脸、脖子冻得通红,顿觉刺痛。打车来到颐园街三号院,一走进黑龙江省新四军研究会,代理会长律凤兰就告诉说:“王司令员联系好了,上午就可采访。”话毕,又招呼副会长尹秀艳、会刊总编傅琴,说她们三人一块陪同采访。面对这般热情,我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
王司令员,名叫王少伯,是黑龙江省军区原副司令员。老人居住在一曼路二号,这里是省军区第四干休所。敲开王少伯家的门,迎候来访的是老伴谈英华。她曾是军人,抗美援朝时,她任团司令部机关的指导员,王少伯是副团长,两人在朝鲜相识结婚。谈英华今年85岁,家中没请保姆,几十年如一日,她自己动手操持家务,陪伴丈夫安度晚年。
王少伯与夫人谈英华合影旧照
王少伯是江苏阜宁人,说话时依然还有乡音,听说我从南京来的,显得很兴奋。他1926年9月出生,少年懂事时,正是抗战年代。他回忆说,当时兵荒马乱,各色各样的队伍都有:国民党军、伪军,还有其他杂牌部队。听人讲,国民党部队有钱、有枪,他没心动。有一天,村里来了新四军,宣传抗日思想,说新四军打日本鬼子,部队内部平等,不打人、不骂人。王少伯就说服父母,跟着新四军走了。他先在一师二旅特务营,第二年转到黄克诚部队,在三师八旅的一个区大队当文化教员。新四军缺衣少粮,生活艰难,王少伯没有叫苦。他年少,打仗很勇敢。1944年,王少伯奉命做情报工作,他依靠群众多次探清日军扫荡路线,为反扫荡提供情报。攻打淮阴城,当担架队长,他抢运新四军伤员,再苦再累不下火线。1945年9月,新四军三师踏上进军东北的征程,王少伯分管所在团的收容工作。他动员民工用毛驴、独轮车扶助掉队的赶路,越走天气越寒冷,有的战士因伤病产生思想波动,王少伯开导、鼓励掉队的同志战胜困难,不开“小差”。一个收容队长,从苏北到东北,几个月的艰难跋涉,他在稳定部队思想、遵守群众纪律、执行作战任务三个方面被评为模范。
王少伯年轻时
解放战争时期,王少伯打四平、长春,解放哈尔滨,后转战南下,一直打到广西的镇南关,征程三万里。王少伯风趣地说:“战争年代的行军,主要靠一双脚。从东北到西南的友谊关,路程加起来超过了红军长征。”抗美援朝,时任团职干部的王少伯,不畏恶劣的战场环境,冰天雪地经受考验,又立新功。
从朝鲜回来,王少伯就读南京军事学院,毕了业分在三十九军一一五师任团长。久经沙场,王少伯懂得军队打胜仗必须苦练精兵,他带头摸爬滚打,全团军事工作红红火火。团俱乐部主任王永泉,被部队生龙活虎的练兵场景所感染。当时正值全军文艺汇演的前夕,王永泉创作了歌曲《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这首歌在全军文艺汇演中荣获一等奖。时过半个多世纪,每当听到这首经典军旅歌曲的时候,王少伯总是感慨万千,充满自豪。
20世纪60年代,中国为加强东北边陲安全,反帝反修,屯垦戍边,毛泽东批示组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兵团下辖6个师。王少伯43岁,任第六师师长,是兵团最年轻的师长。这个师面对三江(即黑龙江、乌苏里江、松花江)平原的沼泽地,为世界三大黑土带之一,没有人家、没有路,夏天水汪汪,冬天雪茫茫。王少伯带领数万军官、复员军人和知青,一下子支撑起数千顶帐篷扎营北大荒。这片沼泽地,被几代人视为没有垦荒价值。王少伯亲自把草皮挑开,发现水分蒸发比较快,说明可以尝试开荒。当时农用机械少,开垦的地多,他动员大家拿根小棍,背上装豆的挎包,边捣洞边播种豆子,没想到大豆丰收,还超过了国家《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规定的亩产指标。时任黑龙江省省委书记杨易辰高度赞扬王少伯这位年轻师长闯出了拓荒新路。
为解决水患,王少伯把国家水利部长钱正英请来,指点治水,“树成行,地成方,条条河道通三江”;他还和陈永贵、郭凤莲等农业战线风云人物对过话,袒露自己垦荒的主见;他曾提议建设全国第一条支农铁路“福前铁路”(西起佳木斯至双鸭山之间的福利屯站,东至同江市境内前进镇站,全长226.3公里)。六师屯垦者白天开荒种地,晚上回来盖房子。有地种,有房住,由沼泽地开垦出来的几百万亩黑土地,如今成为国家重要的商品粮基地,北大荒成了北大仓。王少伯清晰地回忆说,开发北大荒,真的好艰苦啊。越是艰苦,越能同甘共苦。他离开北大荒时,朝夕相处的建设者们,与这位功臣师长难舍难分,不少人在相送路上打开啤酒痛饮,却潸然泪下……
当年,黄克诚率领新四军三师挺进东北,王少伯是其中一员。这些走出抗日烽火的官兵,远离故土,在参加完解放战争迎来新中国诞生之后,绝大多数留在了东北。据六年前的统计,仅哈尔滨这座城市就有200余名健在的新四军老兵。1991年,黑龙江省新四军研究会注册成立,王少伯连任两届会长。研究会办公室特别简易,又没有补助,没有杂支经费,王少伯坚持全天上班。夫人谈英华说:“老王啊,刮风下雨都去,不漏岗。”王少伯让老伴早上炒两个菜,自备午餐,为中午热饭菜,谈英华还把自家一个微波炉让司机拿到王少伯的办公室。
近十多年来,王少伯言传身教,带出一个艰苦奋斗的研究会。办公室主任王凤桐年已8旬,坐公交车上班,这位1931年出生、解放战争时期参军的老兵,曾是武警部队宣传处长,研究新四军的成果颇丰,至今还走南闯北参与抢救新四军老战士史料。中国新四军研究会采访组来人,有两次上午访问结束已过12点,副会长尹秀艳、会刊总编傅琴自掏腰包,执意安排工作午餐,来客要埋单,她俩斩钉截铁阻拦。代理会长律凤兰,是王少伯举荐的,退休前在职校里教历史课程30多个春秋,她酷爱新四军老战士艺术团工作,对待新四军老兵亲如父辈,每次登门看望,习惯花自己的退休金捎去水果、生日礼物。研究会有个内部刊物,名叫《雄师出关》,是叶飞的题字,傅琴从电信行业退下来爱写作,一个人撑起一本杂志。
黑龙江省新四军研究会工作人员与王少伯合影
王少伯的居所,是新盖的高层。装修,是子女推崇的风格。不过,王少伯使用过的不少箱柜还保留着。谈英华说,“老王在位工作的时候,都是艰苦年代,他到哪里,我跟到哪里,这些箱子柜子伴我们走,没坏还能用。”我们问:“两口子年事已高,为何不请个家政干家务?”谈英华笑着回答:“我身体还行,已经做习惯了,家里要来个外人干活,心里不自在。”站在客厅的窗口,满目冰雪。阳光照射进来,紧挨窗户的花卉红的红,绿的绿。在我们的镜头前,王少伯和夫人谈英华,谈笑风生。这对革命伴侣的生命和他们始终眷恋的新四军精神,犹如艳丽花卉,充满生机,流光溢彩。
王少伯和本文作者合影留念
记者感言:艰难和困苦,或多或少都会相伴每个人的一生。对于新四军老兵来说,在抗战时期历经的艰苦、艰辛、艰难,算得上人生苦难的“极点”和“冰点”。可是,他们为什么面对困难却没有惧怕、没有彷徨、没有退却?其实,一个人能不能战胜异常艰苦的条件,前提是要有理想、信仰和意志。国难当头,民族危亡之际,新四军将士把打败日本侵略者、解放劳苦大众,聚焦为最大、最高、最紧迫的人生理想。同时,他们坚信正义必胜,深信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必胜,因此在极端艰难的环境里,以钢铁般意志和超常的毅力,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一次次的浴血奋战,他们又亲眼目睹自己的不少战友牺牲在战场,由此迸发出来的复仇火焰顷刻间转化为血性士气,什么艰难险阻都不在话下。从这个意义上说,苦难是老师,苦难是新四军的神奇“营养”。从王少伯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位在苦难中成长、成熟、成才的老兵风采。无论在什么岗位,他乐于吃苦,乐观向上,乐意创造,尽显风流。1936年早春,红军长征部队胜利到达陕北,一场大雪过后,毛泽东登上陕晋峡谷西岸清涧县的山坡,酝酿写下了《沁园春·雪》,耐人寻味的词句是,“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在毛泽东的眼里,秦始皇、汉武帝,略差文学才华;唐太宗、宋太祖,稍逊文治功劳;成吉思汗称雄一代,也只是拉弓射大雕的武将。何况他们早已成为历史,而真正称得上风流人物的,还是当今在极端艰难困苦年代肩负着解放全中国伟大使命的英雄部队。据说,王少伯曾三次见过毛主席。在黑龙江省新四军研究会工作时,他有幸与吴良才相识,吴良才20世纪50年代担任毛泽东的机要秘书,后来离开中央办公厅来到黑龙江工作。闻悉王少伯这位新四军老兵就是建设北大荒的有功之臣,特地书写了一幅字赠送王少伯:“王者风范戎马生涯,少壮英雄伯乐才识。”今天的王少伯,虽然退位了,但他曾经锻造的传奇业绩和他传播新四军传统作风的执著追求,依然风流,令人敬仰。
王少伯为采访组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