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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需要传承,我们来了……——浙江新四军后代寻访父辈昔日战场
作者:张红鸣 责任编辑:李赞庭 来源:《铁军》2012年第2期 日期:2013-10-11 浏览次数:7067
1945年,新四军北撤后,为了粉碎国民党挑起内战围剿解放区歼灭我军的阴谋,在山东这块土地上进行了数场艰苦卓绝的战争,最终我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2011年11月9日至11月18日,42名浙江新四军后代沿着父母昔日战场,感受那一代人的艰辛与激荡、奉献和牺牲……
“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走在孟良崮的山上,我们耳边似乎子弹呼啸,眼前刀光剑影,每一步攀登的脚步都有当年战士冲锋的身影。
1947年5月13日至16日发生在孟良崮的这场敌我力量相差极为悬殊的战斗,经过整整三天三夜的激战,歼灭国民党军王牌七十四师。小米加步枪,华东野战军(新四军整编后称号)打败了人数几乎多我军一倍的且全套美式装备的国民党军队,可称军事史上的壮举和奇迹。
当时我父亲张子敬所在的华野一纵,担当了主力穿插的任务,在革命历史纪念馆里,我看到当时的军事图标:华野一纵直插界牌,西侧是国民党二十五师,东侧为张灵甫的王牌七十四师。时任团政治处副主任的父亲生前曾经讲起,为了打穿插,夜晚急行军,队伍居然还和国民党部队于山间相向而过,我一纵战士悄无声息,国民党部队还以为是他们的兄弟部队在运动调防,各走各的路,相安无事。可以想象,如果当时有一点闪失,那孟良崮战役战局乃至整个结局就会完全变样。
孟良崮战役,开创了在敌重兵密集并进的态势下,从敌阵线中央割歼其进攻主力的范例,是打破国民党军对山东解放区重点进攻和转变华东战局的关键一战,父亲在他的军中日记的显著位置,用粗体字写下了“1947年,胜利的一年”,边上还画上了手持长枪的战士在冲锋的剪影,可以想象那时他的欣喜。
胜利的后面,是巨大的智慧、谋略、勇气、坚韧和牺牲。官方数字我军伤亡为一万余人,据当地版介绍,我军将士孟良崮战役以身殉职达五六万人之多。记得爸爸讲过,他们九团牺牲达四五百人。听妈妈讲,一位战士肚子被子弹打中,他把流出来的肠子塞回,迅速用衣服捆扎,又冲上前去。我们走入孟良崮战役纪念馆,迎面两面血色大墙内嵌满了密密麻麻的子弹,创意者以此来形象地表现这场战役的惨烈程度。对此,时任华野司令员的陈毅战后感叹“仗不是人打的”!时任孟良崮前线指挥的华野副司令员粟裕生前曾留言死后要陪伴烈士。后来粟裕的骨灰分葬八处,在孟良崮就有长眠的粟裕陪伴着牺牲的战士。
松柏林里安睡着牺牲的烈士,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向他们献花。黄明明(新四军中大文人黄源的儿子)一句“我们来看你们了”,便哽咽了;带队领导何大姐(浙东纵队司令员何克希的女儿)激动地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大家泪眼朦胧。是啊,岁月可以流逝,哪怕我们的父母不在了,但是我们来了!在泰山在济南在莱芜在孟良崮,我们一路祭扫,一路流泪,为你们的英勇和牺牲,为了这不能忘却的纪念。
令我们震撼难以释怀的是整片的无名烈士墓,小小的墓碑上都有一个共同的名称——红五星。想起我们一路走来,在泰山、济南、莱芜的烈士陵园中,都安葬着众多的无名烈士,其数量远超过有名的烈士。
战争,没有事先的条件,牺牲,也不讲回报。当年这些战士,只是奔着解放事业,把一腔热血洒在这片土地上,而年轻的他们,生前大多还未及娶妻生子,死后他们的家人甚至不知道他们魂归何处!什么都没有的他们,英魂却长存天地之间!我们新四军后代为他们默哀,高歌,希望他们能听到。
“沂蒙山,我的娘亲亲”
苍山,是当年新四军进入山东的第一站。著名的鲁南战役,1947年1月2日首先在苍山打响,国民党军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在这里被歼灭。
到苍山,我们感受到浓浓的热情,县政府领导握着我们的手,像见到了久违的亲人。党史办穆主任在我们大巴车上讲起新四军的战斗和活动,可以指点到具体的地方,就像是发生在他眼前。
晚上,我们受邀观看柳琴戏《沂蒙情》,看前被告知,要带足面巾纸,因为“要流很多眼泪”。剧情取材于一个真人真事,一位美丽的新嫁娘,结婚那天丈夫却随部队出发了,她和一只大公鸡拜堂成亲。在以后的岁月里,她积极参加支前工作,日夜思念没见面的丈夫,揣摩他的模样,等待他的回来。数年后,部队打了胜仗新郎要回来了,她欣喜地穿上新娘衣,羞涩地等她的新郎为她揭开红盖头,但是却等来了噩耗。就在这场战斗中,新郎牺牲了,只有一套军装送到了她的面前。
我们边上坐着的壮实的县文化局长哭声唏嘘,我们也是泪眼婆娑。整个剧场座无虚席,虽然年轻人居多,但情感高度共鸣。
这就是沂蒙老区的人民!他们是这样过来的,这就是他们情感的渊源。
展览馆里,挂着一幅长长的画,记载了30多位沂蒙姐妹架人桥帮助战士过河的动人事迹:部队行军被河阻挡,妇救会长李桂芳率30多名妇女,毅然拆下自家门板,跳进河中,扛起门板,架起了一座人桥。当1000多人全部通过时,她们倒在了水中。北方的三月,河水刺骨,她们之中,有的为此终生不育……
沂蒙母亲王换于,牺牲了自己四个孩子,却保护和救助了几十个烈士子女。她说:“不能让烈士断了根呀!”
17岁的梁怀玉,为了动员更多的人参军,说:“谁第一个报名参军,我就嫁给谁!”结果一个叫刘玉明的小伙率先报名,带动了1400多名小伙子报名参军。梁怀玉也兑现了她的承诺。
部队的战马没有粮草了,老乡毫不犹豫地揭下刚盖好的麦秸屋顶,切碎了喂马。当时老百姓是“一口粮做军粮,一尺布做军装,最后一个儿子,送战场”。
那时的山东,几乎家家户户支前拥军,当时420万沂蒙人中,有120万人拥军支前,20万人参军,10万沂蒙儿女献出了生命。
这一件件一桩桩,一次又一次地撞击我们的心灵。陈毅曾经说过:“我就是到了棺材里,也不会忘记沂蒙人民,他们用小米供养了革命,用小车把革命推过了长江!”
在沂蒙山道,在沂水岸边,我们的目光总在寻寻觅觅,寻找同样是战斗英雄的他们——那些普通的山东老乡,对一些擦肩而过的长者,会投去深情的关注,他们是我们父辈曾经生死与共的兄弟姐妹。那是一缕情愫,我们的父辈许多已经不在了,他们,还见证着那段历史,他们是有功之臣。
沂蒙山道上,一位大娘背着一捆柴禾走来,淳朴和风霜写在她的脸上。她知道我们是新四军后代时,告诉我们她去世的男人也是陈毅部队的,在孟良崮战役中还负了伤。我们也像碰到亲人般的感动,何大姐和大立姐赶紧掏出钱来,塞到她手里。刹那间,她的眼泪流了下来,百般推脱。我们返身走出山路上车,大娘哭出了声,要我们“过年再来”。谁知走在后面的导游带上一袋地瓜,是大娘一定要她带给我们的。我们明白,这是她的一份情谊,这份沂蒙人与新四军之间的情感在60多年后还源源不断,那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传承,铭心刻骨。
我们的命运与革命与战争维系一起
42名同行者中,有5位当年出生在山东,我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们“山东宝宝”。
说他们是共和国最小的南下战士,不仅因为他们当时享受一个战士的供给制待遇,也不仅是他们曾纳入部队编制的名册,更主要的是他们经历了炮火的生死考验。
哥哥鲁蒙就是父母北撤到山东后生在沂蒙山区的。妈妈没有奶水,部队一停下来,妈妈得马上去找地方烧米糊给哥哥吃。有时还没烧好,部队就要开拔了,只好听着鲁蒙饥饿的哭声,母亲很自责。有时烧好了,鲁蒙却睡着了,内心同样自责。一次为了追赶部队,妈妈把鞋子跑丢了也顾不上,赤脚在冰碴子地上走了一夜,第二天歇脚时才找了双草鞋穿上,脚底已经是道道血口子。那时只有20多岁的年轻的妈妈,又要行军又要照顾孩子是多么的不易啊!
浙江新四军后代在孟良崮战役纪念馆前合影 张鲁建摄影
明明出生在莱芜战役的第二天,可以说是莱芜战役的炮声把他震出来的。他那位军中大文人的爸爸,给孩子起的这个名字表达了对未来的信心和憧憬。
小峰出生在莱芜战役胜利后,他的名字源自于那时毛泽东的一句话,意思是莱芜战役的胜利只是翻过了一个小山头,前面的路还很长,提醒同志们戒骄戒躁。于是,这个刚出生的小孩就叫了小峰。当年小小的他随军转战,常常也是头上敌机轰炸,后面敌兵追赶,三次死里逃生。
没有在山东出生的新四军后代,也多有离难之苦。我姐姐出生在四明山,部队北撤,妈妈就把她扔给了当地老百姓,一直到解放后才回到妈妈身边;同行的大立姐,出生后也被送给了老百姓家10年,期间还经历讨饭的苦难生涯……
这就是新四军的后代,他们的命运与革命与战争紧紧维系在一起。
让历史告诉未来
父母健在时,我们忙于自己的工作无暇顾及。父母离开了,我们踏着红色的足迹寻寻觅觅,虽感遗憾,但我们只要有心,还是能在历史的回廊上听到他们轰然的脚步声。
火红的激情曾经属于他们,为了一个屈辱中国的站立新生,为了劳苦大众尊严的生活,他们以天下为己任,冒风险,舍家庭,倾其所有,毕生投身于红色的事业;巨大的悲悯之情令他们奋起,济贫扶穷,激浊扬清,匹夫有责。正义的呼声,曾经在他们年轻的胸腔内激荡。
他们也曾年轻过,那是血与火燃烧的一代。
作为儿女,在我们的记忆中,他们永远是那么平凡朴实,和蔼慈祥,可敬可亲。我们成长的点点滴滴,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都感受和见证了他们人格魅力的闪光。
在历史的回响中,我们品味父母一辈的艰辛和激荡,感受他们的柔情和博大。
父母远去了,他们的记录还在;岁月流逝了,蒙山耸立沂水仍长流。
尘封多年的日记中,有弹火硝烟,有热血和呼喊,有蒙山嶙峋的岩石,还有路边盛开如血的野菊……黄源伯伯,当时主动跑到鲁南战役前线指挥部记录下了那场战役的全过程,60多年后,由他的儿子明明在那个战地当众朗读,令我们时空交错;时任华野一纵三师政委的杨思一伯伯,他每天的日记被浙江新四军研究会整理成册,做成了电子版,这次由他的两个儿子把这些记录送到党史办,送到纪念馆,送回了这块他曾经奋斗的热土……
历史一页一页场景在纸上还活着,正是这一个个具体的人一本本实地的记录,呈现了我们党那段峥嵘的岁月。
追寻红色的足迹,倾听历史的回响,不仅是亲情的召唤,是情感的催促,更是责无旁贷。不忘历史,让历史告诉未来,社会需要传承,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