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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乎 词乎 文乎——对彭雪枫几首诗的甄别
作者:冯文纲 责任编辑:徐君华 来源:《铁军》2012年第6期 日期:2013-11-13 浏览次数:7048
彭雪枫能言善文,是著名的儒将,但他写的诗并不多,这是历史事实。但是,十多年来,在有关彭雪枫的出版物中却出现甚至大量出现彭雪枫的诗作,这些诗作最早大都集中发表在《淮北抗战诗集——1000首》,即1999年印行的《抗战在淮北》第八辑一书中。在这部抗战诗集中,收有彭雪枫的“诗作”七篇,其中除一篇是题词,一副是对联,一副是贺联外,从形式上看,能够算作诗(词)的就只有四首。而在这四首之中,只有《阿乐感言》有据可查,并且文字无误,其余三首均值得商榷。
去年6月,我在《光明日报》上读到彭雪枫《瞻仰(管鲍)分金亭》这首诗,联想到上述彭的那几首所谓的诗(词)被某大传媒转述和引用,再次严重干扰人们的历史记忆时,不得不发表自己的陋文浅见了。
《战斗的武器》并非彭雪枫之作
“十月五日,回顾和展望《拂晓报》一年来工作时,撰曰:
深院静,小庭空,继续夜雨断续风,
无奈夜深人不寐,铁笔开花到天明。
黑油墨,麻油调,粗麻纸的《拂晓报》。”
从这首诗的小序我们知道,所谓《战斗的武器》这首诗写于1939年10月5日。现查《拂晓报》,此诗见于1939年10月5日《拂晓报》“支队出征一周年纪念特大号”第20版,由“本报同人”署名的《支队一年,拂晓一年》一文中。它的原文是:“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深人不寐,铁笔刻画到天明。”现在,两诗相较,首先是有三处文字的不同:一是“继续”和“断续”的不同;二是“夜雨”和“寒砧”的不同;三是“开花”和“刻画”的不同。其次是此诗之后不知为什么又无缘无故地多出了原为《支队一年,拂晓一年》一文所引述过的“黑油墨,麻油调,粗麻纸的《拂晓报》”这么一句话来。这说明,这首诗在文字上不仅没有忠于原文,而且多有改动,并且这种改动又多词不达意。这就与彭雪枫高度的文化修养相去甚远了!
另外,从《拂晓报史话》一书得知,此诗不是诗,而是“词”,并且还说这首词是拂晓报社“一位同志写的”。据此一查,果然不错。同时,我们还发现,此词竟和五代南唐国主李煜的《捣练子》几乎一模一样。两词相较,前三句完全相同,一字不差;后两句也只是把前句中的“夜长”改为“夜深”,把后句中的“数声和月到帘栊”改为“铁笔刻画到天明”。这样一改,李后主那种因亡国而彻夜不眠的忧伤情思,就一变而为“拂晓报人”每天“在夜深人静,万籁无声,孤灯荧荧之下”,开始“编辑、排版与印刷”的工作情形,以及他们为保证《拂晓报》的正常出版,常常彻夜“伏案咯咯吱吱地刻写”的工作精神写照了。由此可见,这首词实际上就是称作《拂晓报》“同人”的那位同志套用李后主《捣练子》一词而来的,并不出自彭手,亦非为彭雪枫所作。
《瞻仰(管鲍)分金亭》是彭诗,但文字有出入
“一九四二年五月十日,新四军四师司令部转移到管镇,彭雪枫曾亲谒此亭,听群众讲分金的故事,并即兴赋诗:
五略贯诸侯,
英名万古留。
分金遗址在,
精神足千秋。”
这是一首五言诗。据新四军四师陆剑华1944年所作七言诗《怀念彭雪枫同志》之二,“鏖战三月转路东,分金亭墟论纵横”看,1941年5月上旬,彭雪枫率部由津浦路西转移津浦路东并移师泗南管镇时,似有此诗之作;另从文风上看,此诗亦像出自彭手,可以不疑。但是,这首诗至今却始终未见诸彭雪枫自己的任何文字记载。
去年8月,中共泗洪县党史办胡昌方同志专函告我说,彭的这首诗最初是以“五略贯诸侯,英明万古留。分金遗址在,精神足千秋”的文字,见之于1994年11月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泗洪县志》,但此志在记载此诗时却并未“说明”和“注记”它的出处。
据此我想,《泗洪县志》所载这首彭诗,可能是该县县志编纂人员的实地调访记录。因为该诗既然不见记载,那就可能流传于民间。正因为它流传于民间,调访人员依照当地群众口音予以记录,所以该诗在用词上就出现了几处文字错误。如“五略”查无此词,不知所云,疑为“武略”。须知,春秋五霸之一的齐国,在齐桓公任用管仲为相时所实行的“富国强兵”之策,本身就有“武略”意义蕴于其中,不然齐国就不可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既为“武略”,就只能用“冠”,而不能用“贯”。“冠”者位居第一之义;“贯”者贯通之义。两国交兵,武略只通不强,是不能取胜的。这是极其明白的道理。其次,“英名万古留”一句中的“英名”,该县县志依照调访记录印作“英明”,亦显为词性误用。常言道,“豹留皮,人留名”。因此,在传抄中有人发现此误,就把它改为“英名”。可见,调访记录是要有点文字基础的。不然,就将误人子弟,贻笑大方!
《党为他自豪》不是诗,也不是彭作
1942年“三(四)月二十三日,宿东游击支队政委周启邦与日寇遭遇,因掩护同志,而壮烈牺牲。(遂云):
大山永在,沱水长流,启邦同志精神永远不死!
还有同志写诗:
心底深处又浮上戚然的悲伤,
我只看见你两次,你留给我的深刻的影响:
我亲眼看见过你战斗,
你勇敢而刚强,
你同战士一样,
艰难辛苦倍尝,
年轻的布尔什维克战士,
所可惜:
你还年轻,精力尚壮。
怎样不愤怒,同时又悲伤?
我们要快步赶上,
杀尽世界上这样吃人的虎狼。”
面对上述这首所谓的彭诗,实在令人惊愕不已,不知说些什么为好。这是因为它的首行不是诗,而是文;自“还有同志写诗”以下各句虽然是诗,却又不是彭的。
为什么呢?因为:
第一,所谓“大山永在,沱水长流,启邦同志精神永远不死”这句话,实际上是彭雪枫在《悼启邦同志》一文中的最后一句话。《悼启邦同志》一文,载在1942年5月30日《拂晓报》第三版上。因周启邦同志1942年4月23日牺牲后即被宿(今宿州市)东同志葬于“大山南沱河滨之小周家”,所以彭雪枫的悼文在称颂了启邦同志是“抗战之后锻炼”出来的“一个出色的干部,党很足以为之自豪了”之后,便写下了这句感人的话。所以说,它不是诗,而是文。尽管这句话相当精彩,听了使人无不动容。
第二,紧接彭文之后,被人认为是彭诗的这首诗中却有一句颇为耐人寻味的话——“还有同志写诗”。笔者读此并没把它当成诗,于是就索性跟踪查找,结果便在1942年5月30日《拂晓报》第六版上查到了它的原文,同时得知这首诗题为《祭诗》,作者竟是新四军第四师著名剧作家苏堃同志。这就是说,自此以下的这首诗并不是彭雪枫的。
另外,笔者在惊奇之后却又发现上述这首诗本身还有掉字、掉句和错漏多处。首先,此诗一开头就掉了一句:“眼睛里闪耀着光芒”;第二句则多了一个“看”字,原句为:“我只见你两次”;第三句应该另行,其文字则应把“你留给我的深刻的影响”改为“你留给我了印象”;第四句多了一个“看”字,原句为:“我亲眼见过你战斗”;第五句少了一个“是”字,原句为:“你是勇敢而刚强”;第六句不是“一样”,而是“一块”,原句为:“你同战士一块”;第八句不是“年轻”,而是“年青”,原句为:“年青的布尔什维克战士”;第十句不是“年轻”而是“年青”,原句为:“你还年青”;第十二句不是“怎样”,而是“怎能”,原句为:“怎能不愤怒”;第十五句不是“这样”,而是“这群”,原句为:“杀尽世界上这群吃人的虎狼”。
应当指出,一篇文章或一首诗,认为有不同的作者,这种现象,在我国厚重而悠久的文化发展史上是屡见不鲜的,但那大都已是无头案了,可以不去管它。但这首诗却不同。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查出了它的出处,明确了它的作者,同时又校正了它的原文,那我们就应该完全恢复它的原貌,从而文归其主,制止它的讹传。上述其他诸诗,同此一理,统应照办。这就是说,在使用和论及上述所谓彭雪枫的几首诗时,它的是非与正误以及与此有关的历史记忆,是应该和必须得到充分尊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