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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爷爷是战友(九)
作者:赖尔 责任编辑:姚云炤 来源:《铁军》 日期:2022-11-17 浏览次数:7235
这已是1941年的1月初。没过几天,新四军军部9000余人奉命北移。李扬帆所在老一团被编为第一纵队,行军路线是:由驻地南陵县土塘、泾县、汀潭经茂林至大康王地区集中,而后通过裘岭向榔桥河地区前进。
这已是1941年的1月初。没过几天,新四军军部9000余人奉命北移。李扬帆所在老一团被编为第一纵队,行军路线是:由驻地南陵县土塘、泾县、汀潭经茂林至大康王地区集中,而后通过裘岭向榔桥河地区前进。
出发当晚,云滚滚的天上就下起连绵阴雨,青弋江河水猛涨,阴飕飕的北风冻得人骨子里发寒。李扬帆领着二排,踩过水深齐腰的青弋江,冒着风雨向前走。
经过一天一夜的行军,1941年1月5日下午,第一纵队到达茂林附近的大康王地区。
皖南事变的枪声打响了。
1941年1月6日,新四军军部9000余人,进入安徽泾县茂林地区,忽然遭到事先埋伏的国民党军队7个师8万余人的包围和袭击。
6日,军部在茂林开会决定:第一纵队的任务是7日拂晓攻占裘岭,然后会同其他两路纵队会攻星潭。
7日,一营迅速抢占裘岭以西的制高点,李扬帆所在的二营抢占了左翼阵地。
面对10倍于我的敌人,新四军广大指战员打了七天七夜,打到弹尽粮绝,最终只有不到2000人突出重围。除小部分人被俘虏之外,大部分壮烈牺牲。
然而,对于当时的李扬帆和四连的战士而言,他们并不知道这些战后才统计出来的数据,不知道这一战将让全营400余人打得只剩下不到100。
他们只知道一个字:打。
从打响战斗的那一刻起,四连没有停过。
第一日,四连强占裘岭制高点,从西翼多次打退敌人进攻,掩护大部队突围。从白天打到深夜,完成掩护任务之后,四连趁夜突破敌人阻击向榔桥河方向突围。这时接到团部命令:要求部队按原路打回,重新夺回已撤离的裘岭阵地,以掩护老一团主力突围。
张浪涛和李扬帆没有再问谁愿意跟,四连还没死的弟兄们,端着枪又冲回敌人的包围圈,重新攻占裘岭。这时候,经过近两天的战斗,全营400余人已经快死了一半。
枪林弹雨,没吃没喝的数九寒冬,却连歇一口气的工夫都没有。枪子儿从头皮子上穿,流弹从肩膀头上掠。本来就少了一只手的陈强吃了颗枪子儿立马没了气,卢文章累得开始大口大口吐血,那边李扬帆王平魏一刀许冬却还在打,还在向前挺,直到杀回裘岭。
200多弟兄,坚持按命令完成掩护任务,才又开始撤退。这时候二营已经与团部失去了联系,营长也不知哪儿去了。张浪涛李扬帆和其他两个连的连长,硬是挺着从裘岭再冲下来,边打边走,一路向大部队追。直到13日晚上才到达石井坑找到军部。
刚找回部队,天寒地冻又冷又饿,李扬帆和弟兄们连一口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热水没来得及喝,就被告知:军首长决定当晚分散突围。
接下来,仍是战。
当四连剩下的弟兄们突围时,队伍已被冲得散乱。弹尽粮绝,李扬帆和王平死活拖着累得手脚直发颤的卢文章跟着队伍向外冲,魏一刀和许冬硬是端着枪奔在李扬帆他们前面开道。
李扬帆眼看着冲出包围圈就是留得一条命,吼着让还有气力的魏一刀许冬先走。那两人却偏不搭理他,肩并肩一路向外杀。脚下脱了力的卢文章硬是咬了牙一把推开李扬帆和王平,跌地上二话不说一刀戳了自己的心窝子。
眼睁睁看着却来不急拦的李扬帆和王平,扭头跟着魏一刀许冬冲了出去,没命地杀,没命地逃。逃着逃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李扬帆突然觉得背上疼,要命地疼。
带子断了,筐落在地上,那断了弦儿的破二胡跌了出来。
李扬帆反手去摸自个儿的背,摸到热乎乎的粘液,收手一看,满手的血。
没法儿管,李扬帆拖着步子还在跑,越跑却越觉得腿沉,走不动道儿。眼前直发黑,力气好像是要跟着血流干了一样。
腿一软,李扬帆跌在地上。耳边的枪声炮声轰隆成一片,杂乱成一团,顺着黄土地传到耳朵眼儿里。
眼皮子直往下耷拉,李扬帆瞥见那边许冬往回跑,跑着来拉他。
李扬帆咧咧嘴角,想笑:他不会死……他一定不会死,他还没等到小鬼子投降,他怎么可能死呢,他是来做开国将军的啊……
眼皮子越来越沉,脑子都浆糊成了一片,李扬帆昏昏沉沉地闭了眼:总算,没给你们丢脸……
“嘭”地一声在耳朵边上响起来,吓死人。李扬帆猛地睁开眼,就见面前一张白花花的试卷,圆和三角构成的图形戳在那里,看不明白。
他下意识地抬起眼,就见赵老头儿瞪着他,用手指扣扣他的桌面:“赶快考试,还睡!”
李扬帆愣了愣,从喉咙口里“哦”出一声来。然后,埋下头去看试卷。
几何。
明明都是中国字,却远得像是几辈子前学的玩意儿一样,怎么瞅都认不得。认不得那圆圈认不得那三角,李扬帆望着空白的卷面上那“高三模拟卷”几个字,懵了。
他回来了。
现代,高三。
突然眼泪“啪嗒”往下掉,在卷面上晕开了。李扬帆一头扎在桌上,死咬着膀子不吭声,只是肩膀直抽直抽的,止不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打了下课铃。赵老头儿下来收卷子,对着他那张空白的试卷直翻眼睛:“你怎么不好好做?”
李扬帆掐着自个儿的膀子努力不带上哭腔,垂着脑袋闷闷地说:“对不起。”
赵老头儿没再纠缠。李扬帆竖着耳朵听,听见他收到林晓哲那里问:“林晓哲,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林晓哲低低地回了三个字:“不会做。”
李扬帆忽然记起那天晚上,林晓哲给阿牛盖好铺盖,走到他身边坐下说,说他快忘光了。化学方程式,物理实验题,解析几何思路,都忘得差不多了……
放学之后,李扬帆没去网吧,就蹲在校门口等。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林晓哲推着自行车出来了。
还是那辆被人拔了气门芯的自行车,车轮子咯噔咯噔响。林晓哲抬眼望他,两个人肩并肩地往前走,谁也没开口。
“你说,”走了一段路之后,林晓哲忽然偏头问他,“你说这是梦么?”
李扬帆咧开嘴角笑:“谁知道呢?或许咱俩都该进随家仓治治了。”
林晓哲听了就笑,笑了半天静了下来,轻声问:“阿牛呢?”
“死了,早死啦!就算不死,到了这会儿也该死了。”
林晓哲把自行车靠在一边,蹲下来跟李扬帆并排坐着:“也是。”
1938年,这都2010年了,就算阿牛还在,也该有80多了。李扬帆想想就好笑,想着想着,忽然一拍巴掌猛地站了起来:
“我去网吧!”
“啊?”林晓哲愣了愣,“你还死性不改?”
“他大爷的,说谁死性不改呢!”李扬帆笑着推了他一把,“我去上网查查,还有没活的!说不准还有!”林晓哲二话不说,跟着李扬帆钻进了网吧。李扬帆开始GOOGLE,关键词:抗日战争、新四军一团、父子岭、皖南事变。
看着看着,看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以广播“终战诏书”的形式正式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
李扬帆偏头望望林晓哲,两个人对望了望,没言语。李扬帆十个手指头死死地抓住膝盖上的校服裤子,埋下头,咧着嘴笑:“看见没?你们看见没?值!”
李扬帆没参加高考,他跟家里摊了牌,要当兵。
他爸妈就没指望过这孩子那成绩能考得上大学,李扬帆忽然铁了心要当兵,他爸妈觉着怪归怪,但想想也不失为一条路。
报名参军那天,李扬帆见着林晓哲了。那书呆子是个深度近视眼,初试就给人刷下来了,正跟人据理力争:“我行的!我能当兵,我不戴眼镜也能瞄准!”
审核的同志望着他笑,安抚了两句中听的话儿,可始终没给他办通过。
后来,林晓哲就埋头读书去了。高考前的两个月,那书呆子拼命啃书,一幅要把忘掉的都补回来的劲头,天天钻书堆谁也不搭理,连李扬帆也不搭理。
黑色的六月,高考最后一科结束。考完那天,林晓哲打电话给李扬帆:“我跟爸妈说过了,我想去旅游,咱们去找他。”
李扬帆说“好”。跟家里人说了句:“高三完了要放松,想去北京看看。”
他想去北京,因为他在GOOGLE上搜到,罗广胡没死。当年那个14岁的拽小伙儿,小狐狸成了老狐狸,早就被国家授衔当上中将了,现在就住在北京呢。
李扬帆妈妈想了一会儿,点了头:“男孩子出去转转也好。你去北京的话,就找你姨爷爷。”
姨爷爷?李扬帆忽然想起小时候爸妈跟他说,他这个姨爷爷是个老红军,是个大将军。爸妈还说,这个姨爷爷小时候见过他一次,捏着他的脸,说:“真像啊……”
突然,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李扬帆觉得心里头一颤,抬眼问他妈:“妈,姨爷爷叫什么名字?”
“你姨爷爷姓罗,叫广胡,”李扬帆妈妈一边翻地址簿,一边头也不抬地答,“住军区大院里。你上北京,就去找他。”
李扬帆怔住了。
之后,李扬帆和林晓哲两个小伙子到了北京,好容易摸到军区大院,又费了好大的劲才进去。
院子里花花草草长得好,泡桐树老高老高的,遮了天的阴凉。李扬帆和林晓哲跟着领他们的那人慢慢走,走着走着,就见到那人坐在树下的摇椅上,晃悠。
刹那之间,李扬帆不知道怎么去喊面前的那个人。他喊不出一声“姨爷爷”,他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老人家:
“狐狸。”熟悉的外号脱口而出。
拽狐狸成了老狐狸,皱巴巴的手就剩下个皮包着骨头。见到李扬帆和林晓哲,老家伙愣了愣,愣半晌,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是你们?你们来接我了……”
老狐狸一步一步颤着走过来,干瘪瘪的手一把捏住了李扬帆的手腕子:“为什么是你们来接我?林江呢?林江他怎么不来?”
李扬帆心里一抽,眼睛又犯了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边老狐狸的秘书、那个大校一把扶住老人家:“首长!首长!”
李扬帆没来得及和罗广胡说一句话,老狐狸罗中将就给送了医院,说是心肌梗塞要抢救。罗家的大儿子五十好几的林大校,拍着两人的肩膀说:“对不住,我爸年纪大了不能激动。”
听说这人姓“林”,李扬帆和林晓哲就都懵了。狐狸,好样的,说到做到。1938年那会儿,吴建给林江算命算出个命中无子,狐狸拍着胸脯说过:“以后我家儿子过继给你,跟你姓林!”
心里一揪,闭上眼,那明晃晃的大月亮就往眼皮子底下钻。又大又圆的月亮下,林江和罗广胡背靠着背,林江手里麻利地编着那个绿色的叶子碗,装了糊糊喂狐狸。
那鲜血与炮火铸就的胜利,已成为神州历史上的一页过往。
而他们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连载完)
注:《铁军·艺苑》专栏从2020年第1期开始连载著名军事作家吴东峰中篇纪实文学《回望大别山——“皮旅”中原东路突围考察记》,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