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军》
- 特稿
- 老兵亲述
- 寻访新四军老战士
- 中国梦·边防情
- 多彩军营
- 昔日根据地 今日新农村
- 海洋岛屿与国防
- 感怀新四军
- 新四军诗词品读
- 峥嵘岁月
- 绵绵思念
- 将帅传奇
- 史林新叶
- 老兵风采
- 铁军精神进校园
- 我与新四军
- 红色景点
- 艺苑
- 连载
- 本刊专访
- 特别阅读
- 我与铁军
- 新四军故事汇
《铁军·纪实》
《铁军·国防》
血沃(五)
作者: 责任编辑:李赞庭 来源:《铁军》2013年第10期 日期:2013-12-19 浏览次数:6888
编者按:《血沃》是赖维平同志的中篇纪实文学,写的是1941年底发生在江苏溧阳的塘马之战。作者赖维平是文中主人翁雷应清的女婿,岳父生前经常向他讲述发生在塘马的那场刻骨铭心的惨烈战斗。作者出于对新四军前辈的无比敬重和热爱,为我们奉献了这部作品。本刊限于篇幅,请作者作了较大的文字压缩。文中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上接2013年第9期)
王兰俤趁势直扑第三个军曹。这个军曹心已慌乱,枪刺左右晃动。王兰俤又一声大喝:“杀!”一个低姿突刺,刺刀直捅军曹的腹部。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用多少时间,只听三回“杀”声,但见三个突刺,三个日本兵便被收拾干净。
眼见三个军曹一败涂地,联队长岗本大为恼怒:“大日本皇军的耻辱,不可容忍!”
“大佐息怒,我让新四军尝尝日本战刀的威力。”日军大队长野村少佐自告奋勇。
刀是日本武士的象征。日本军官从少年军校起就注重军刀搏杀的“剑道”。野村在陆军军官学校毕业时取得剑道第一的成绩,获天皇奖赐的军刀。侵华以来,野村一直将这把带有皇家徽记的军刀佩挂在身,引为殊荣。“野村君,为大日本皇军的荣耀,努力干,天皇陛下会为你高兴,岗本联队将因你自豪。”
受到联队长夸奖的野村热血膨胀,脱去呢制上衣,拔刀出鞘,炫耀地挥舞两下,便举刀径直向王兰俤奔去。王兰俤见这个日军军官来势凶猛,决定以守为攻,双手举枪一挡,“咣当”一响,势大力沉。野村毫不停顿,将刀向右一绕,朝王兰俤的腰部一个横劈。王兰俤机敏地向后一跳,收住了枪,“嗖”一声,刀光在眼前一闪而过。野村急于求成,连跨两步,照王兰俤的胸部一个下劈。
此时王兰俤已站实脚跟,他瞅准野村握刀两手的间隙,将刺刀向里一捅,顺势向上一挑,野村的刀脱手,腾空在空中翻一个筋斗,向下坠落,插进土里。
气急败坏的野村不顾一切地向天皇所赐军刀奔去。王兰俤抢先上去,对着刀柄飞起一脚,“咔嚓”,军刀断成两截,一截插在土里,另一截横躺地上。
野村怔住了,深感奇耻大辱,失魂落魄地跪倒在地,捡起刀柄,猛力将残刃插进自己的腹腔。
王兰俤累了,他荷枪坐地休息,他为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痛快淋漓。王兰俤经历战斗太多,每次到了死亡线上,总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把他拉回生界,如此三番五次生与死的较量,使王兰俤对死亡早已淡定。他希望奇迹发生,助雷应清、陈副连长他们突围出去,他相信十六旅和他的二营一定会重整旗鼓。
“举枪!射击!”岗本联队长亲自指挥对王兰俤的射杀。王兰俤身中数弹,他挺住身子,用枪支撑站立起来,他决不能轻易倒下,因为他是打不死的王兰俤。
北面是日军骑兵和步兵的结合部,因岗本将兵力调集到西面围堵王兰俤一队,这面兵力相对较弱,包围圈较薄,但雷应清他们仍找不到突围的机会。
雷应清叫大家两三人为一组,依靠地形地物的遮挡,避开日军视线,从他们间隙中穿出去。这招果然奏效,日军看不见新四军在哪,无从下手,只得留在原地加强观察和搜索,防止新四军钻空子突围。
雷应清和孙海林、李小根一组,他们隐蔽前进约百米,看到右侧有条很深的干沟,把两边的日军割开。如果能下到沟里,不被鬼子发现,就有可能穿插出去。
雷应清决心下沟。孙海林表示自己先下,试试鬼子的动静。他抱住枪,慢慢地翻滚下去,鬼子没有发现。雷应清翻了下去,鬼子没察觉。李小根跟着下去,鬼子仍没有动静。他们贴着沟壁插向日军身后。
日军没有忽视对干沟的搜索,一会儿用“歪把子”机枪向沟底盲扫,一会儿把石块推下沟里。一块大石头滚了下来,砸在孙海林的左肩上。孙海林俯下头,脸紧紧贴向地面,大口咬着干土,忍受着。日军还不放心,要下沟搜查。雷应清屏住气,打开枪机,李小根摸出手榴弹,打开后盖,他们要拼命了。
忽然间,一匹白色的战马风驰电掣般地向日军步兵冲来,沟上一个日军指着白马叽哩呱啦大叫,刚要下沟的日军赶紧转了回去。
这是廖海涛的坐骑“白雪”。开始,日军想把它当“战利品”,但怎么牵,怎么推,“白雪”都不挪动一步。一个日本兵用枪托使劲打马的臀部,只听“白雪”一声嘶叫,一腿蹬翻打它的日本兵,撞倒前面的两个日本兵,冲出了村庄。“白雪”在田野上狂奔,哪儿有鬼子它就奔向哪里,所到之处,日本兵接二连三被撞翻在地上。一时间,“白雪”成了冲锋的“战士”,所有的火器都向它开火。“白雪”不停地奔跑着,子弹倾泻在它身上,它霍然翻倒,雪白的皮毛渗出一片血红。
雷应清不知道沟上发生了什么,见日本兵离去,说了一声快走,起身向前。走出三五步,感觉孙海林没有跟上,回头一看孙海林爬着一动不动,连忙问:“海林,怎么了?”
孙海林满嘴的土说不出话,只哼了哼。
“好像被石头压了。”李小根说。
雷应清、李小根把两支“三八”枪的枪管插到石头下方,合力上撬,石块终于松动了。“海林,快移出身子。”
孙海林根本无法挪动身体。
“小李帮助一下。”雷应清边说边用另一边肩膀扛着李小根的那支枪,用双肩死死支撑,沉重的石头把枪管压得渐渐弯曲,而雷应清的腰杆却坚挺着。
李小根背起孙海林,雷应清抽出“三八”枪背在身上,他们顺着沟,穿过日军包围,进入一大片茂密的竹林。雷应清让李小根放下孙海林歇息,自己去观察情况。
西面枪声已经停止,南面还有稀落的枪声,雷应清多么希望三队战友都能冲出日军包围啊。他惦记着战友们,决定在竹林候到天黑,接应突围出的战友。
接到岗本的报告,南浦乘装甲车到达塘马,他要亲自证实新四军第六师参谋长兼十六旅旅长罗忠毅、旅政委廖海涛的阵亡,这可是新四军对日作战以来阵亡的最高将领。站在罗、廖遗体旁,南浦笔挺地鞠了一躬,说了句“对不住了”。听岗本汇报战况,塘马一仗日军伤亡近900人,南浦脸色阴沉,默不作声。巡视塘马战场情景,南浦更是心事重重,新四军的英勇善战他多有感受,但从未这样刻骨铭心。
悼念
夜幕落下,硝烟散去,只剩得寒风萧萧,细雨霏霏。雷应清他们没有等到其他突围的战友,趁着夜色,朝十六旅四十六团方向找部队去了。
塘马突围后,雷应清、孙海林被送到旅卫生队疗伤,李小根跟来帮助照料。其他突围的伤员也陆续到来。第三天,雷应清见到了二营四连陈副连长,两人紧紧拥抱,久久不松。伤员们每天除了治疗,都不约而同地来到卫生队驻地村口,眼巴巴地等待更多突围的战友被送来,不到天黑没有一人回病房。
雷应清和陈副连长住同一间病房,都做了手术。他和陈副连长一起不停地了解和计算生还的人名和人数,几天下来,算算有20多人突围出来,还有几个战士在清理战场时发现还存生息被抢救过来,生还者30多人,这样算来,至少300多名官兵战死塘马。
“明天是第七天了,大家想悼念一下。”陈副连长对雷应清说。
“行,二营你去说,特务连我来说,告诉大家一定要坚强起来,这样才能告慰牺牲的首长和战友们。”
夕阳透过小树林斜射在小土包上,树枝、野草、山花编织的各式各样的小花圈和小花篮紧凑地摆放在一起。随旅部机关安全转移的卫生队官兵,听说伤员们开展悼念活动,全队做了一个大花圈,挽联上写着:“永生不忘亲爱的战友!卫生队全体泣拜。”雷应清找卫生队长搞到一瓶白酒,放在花圈的中间。
依靠拐杖,二营司号员崔响举起挂着黑色飘带的军号。崔响被日军炮弹炸断了左腿,昏死在尸体中,塘马村群众清理战场,见他一息尚存,赶紧把他抬到了部队。崔响昏迷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早晨,当营区起床号响起的时候,崔响醒了。医生说,是军号唤醒了他。崔响得知要悼念牺牲的战友,不顾医生再三劝阻,坚持要参加。
军号在空中低旋,声声悲凄。
哒…哒…嘀…哒…嘀哒…哒哒……起床号,你唤醒了崔响,你能唤醒牺牲的战友吗?亲爱的首长,亲爱的战友们,你们醒醒,我们来看你们了!
军号在大地徘徊,声声哀唤。
呼唤一号首长:罗旅长,你回吧!我们等着你指挥我们打胜仗。松涛回答,他已化作山岭,巍峨长青。
呼唤二号首长:廖政委,你在吗?我们还想听你讲革命的道理。浪花回答,他已化作江河,奔腾不息。
呼唤二营营长:打不死的王营长,你怎么就走了?你告诉我们当兵不怕死,怕死不当兵,我们会和你一样,做不怕死的铁军战士。
呼唤四连,呼唤五连,呼唤特务连:亲如手足的兄弟们啊,你们“光荣”了,你们的名字永远记录在连队的史册上,连队的队列里永远留着你们的身影。
军号还是那样嘹亮,那样坚定。
哒哒…嘀…哒…哒嘀哒…哒嘀哒……集合号,首长战友们,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的队伍打不垮灭不了,我们又重新集合,奔向抗日的战场。
哒嘀哒…哒哒哒…哒嘀哒…哒哒哒……冲锋号,新的战斗就要开始,我们会像你们那样,冲锋,冲锋,再冲锋,把日本鬼子打回老家去。
雷应清打开酒瓶盖,大家一个挨一个将白酒缓缓洒在花圈周围。
哒…哒…嘀哒…嘀哒…哒…哒……熄灯号,旅长、政委、战友们,旅部和区委机关安全转移,任务已经完成,你们的血没有白流,安息吧!
雷应清忘不了廖政委的嘱托,决定提前出院,到师部找谭震林师长汇报塘马战斗情况。
谭师长的警卫班长小肖认出雷应清,赶忙将他领进警卫班。他们对塘马战斗情况听说一二,对突围出来的人心存敬意,何况还是他们熟悉的老班长呢,只是谁也不敢提及塘马战斗。听说雷应清来找师长汇报情况,肖班长立马去向首长报告。
“小雷子!”谭震林听说雷应清来了,二话没问,直接就朝警卫班快步走来。雷应清还没来得及戴军帽,就抬起挂着绷带的手敬礼:“师长好!”
“我得先问你好不好,受伤了?骨头伤到没有?”谭震林上前扶下雷应清的手,细心地帮他理好绷带。
“报告首长,骨头碰掉一块,碎片和子弹已经取出来,现在好多了,就是动作还不灵活。”
“你们受苦了,但十六旅机关和苏皖区委机关安全转移,完整保存下来,功不可没。”
“可是旅长政委牺牲了,还有几百个干部战士牺牲了。”
谭震林拉起雷应清的手说:“走,到我屋里慢慢说。肖班长,叫司令部、政治部都来一个人,一起了解塘马战斗的情况。”
谭师长屋里气氛凝重。雷应清慢慢地诉说,说到当时情况的危机,说到罗旅长、廖政委的转移部署,说到罗、廖首长坚持留下指挥部队掩护机关转移直至牺牲,说到特务连以及二营的战斗和突围情况,说到他和陈副连长计算的突围人数和牺牲人数……谭震林和司令部、政治部的领导认真听着,没有插话,没有提问,他们热泪盈眶。
六师参谋长兼十六旅旅长、十六旅政委和几百名官兵殉国的消息传来,谭震林整整三昼夜没有合眼。开始他不愿相信消息是真的,罗、廖都是军政兼优、久经沙场的新四军高级指挥员,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然而现实残酷地摆在面前,谭震林黯然神伤。
“塘马一战,我们得到情报晚,被动了。在极为不利的形势下,罗、廖的指挥正确,官兵们不怕牺牲,保住了部队和地方的两个大机关,挽救了千余人,而且塘马一带的群众没有大的损失。对日作战的惨烈、悲壮莫过于此啊!”谭震林嗟呼长叹。
谭震林问:“雷指导员还有什么要说的?”
“一些牺牲的同志在战斗中有立功表现,像特务连排长杨阿林炸毁日军坦克一辆,怎么办理,请领导给指示。”雷应清满心期待师领导给予肯定的答复。
谭震林让政治部的同志提出意见。
政治部的领导说:“他们付出生命完成了掩护任务,旅部和区委机关安全转移,立功、立大功,甚至评英模都应该。但是,塘马战斗太特殊了,几个连队成建制的阵亡,几百人的牺牲,这个功评给谁?由谁来评?都成问题,而且评功的程序和手续都不可能做到了,所以我们很为难,深感对不起所有牺牲的同志。”
雷应清有些激动:“都说功不可没,可是他们生前的立功愿望却无法实现,说不过去啊!”
雷应清的话如重锤般敲打在三位师领导的心上,大家沉默不语。
“是啊,这就是牺牲。不要说功名,就说死去的几百人中有许多连名字都没了。这就是我们的军人,这就是我们的队伍,只有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才能做到。靠这种牺牲精神,我们就能夺取抗战的胜利。”谭震林师长动情地说。
雷应清回过神来:“罗旅长、廖政委让突围的同志转告首长,十六旅打不垮、灭不了。”
谭震林亮开嗓门:“他们说得对,我们的队伍是打不垮、灭不了的,十六旅向来是能打仗、打胜仗的队伍。告诉你,军部已同意我兼十六旅旅长;旅党委决定,旅部特务连、四十八团二营立即重建。罗忠毅、廖海涛放心吧,牺牲的同志安息吧,活着的同志一定能完成你们未竟的战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