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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卒(连载之四)
作者:沙锦程 责任编辑:党亚惠 来源:《铁军·纪实》 日期:2014-04-21 浏览次数:7273
1943年春,为粉碎日伪的清乡阴谋,苏中新四军某部启用了潜伏在日伪特工机构内部的“卒子”。“卒子”不负使命,在敌魔穴内,与日本间谍、汪伪特工、国民党军统特务斗智斗勇,向苏中抗日根据地提供了大量重要情报。在苏中抗日军民的沉重打击下,日伪的清乡彻底破产。本刊将选载沙锦程的小说《谍卒》中精彩章节,以飨读者。
三、马淑和怀疑日军将对一师采取“斩首行动”时,军统谍报员已先期获知该情报
驻苏四区伪三十四师一团李团长的太太,原本是通州女子师范艺术班的学生,弹得一手漂亮的风琴,人也长得白净苗条。
这一天,李太太正在家中打毛线。马淑和来到军官家属院串门儿,见李团长家里没啥动静,便和李太太寒暄起来,关心地问道,“李团长不在家吗?”
李太太知道马淑和是特工站的特务,名义上串门,实际上是来监视的,便没好气地说:“他这两天都死在团部,也不回家,不知道忙些什么。”
“前几天不是都在家陪你吗?”
“昨天早上接到师部的电话,急匆匆地回部队去了,说是中旬旬初有什么大动作。”
“什么大动作?李团长没有告诉你这个贤惠漂亮的太太?”
“我一个妇道人家何必管这么多?”李太太警惕地说,“马科长,你问这么仔细干什么?”
马淑和察觉自己有些失态,问得太突兀,笑着说:“都是女人,关心你嘛。再说,你也知道这是我的工作职责。”
李太太白了她一眼说:“李团长临走撂了一句话,说是日本人发现老四(新四军)在黄海边的一个镇子活动,这次一定要抓住他们的 ‘叔司令’。”
“粟(叔)司令?”马淑和心头一震,脸上仍笑嘻嘻的,“消灭了老四,抓住他们的头头,李团长可立大功了,皇军要奖赏你们的。”
“日本人不是个东西,一进通城,就烧房子抢花姑娘,我一点都不稀罕他们的奖赏,能不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就谢天谢地啦。”李太太一腔怨气,“我那位当家的,干啥不成,非要做伪军不可?”
“不是你家的那位要当汉奸,是国民党的一个师成建制地投靠过来的,李团长是身不由己。”马淑和本想安慰安慰李太太的,因为她来通城时就听说:驻通城的鬼子宪兵队长森田,有事没事地常往李团长家里跑,八成是见李太太长得漂亮,加上李太太是学艺术的,那种特有的气质,也不是每个漂亮女人都具备的,更让森田动心。
李太太瞅了瞅马淑和,没好气地说:“我嫁的男人是个窝囊废,可我还不至于像一些女人,做了鬼子的特务,专门来对付咱中国人。”
马淑和并不计较李太太的话中刺,反倒对她的气节产生了好感,“李太太,你一个人在家多保重,有啥不顺心的事,告诉我一下,我会过来帮你忙的。李团长在前线带兵打仗,我们在后方关心关心他的家属也是应当的。”
李太太望着马淑和的背影,心里也在琢磨:“这位马科长,平时看上去比那些男特务还要霸气,但今天她讲的这番话,倒不像狗嘴里吐象牙的样子。”女人的直觉告诉李太太:马淑和是一个有良知的女人。
马淑和告辞了李太太,就往特工站走去,心里想着刚才李太太说的话。看来,敌人已经发现新四军一师的首脑机关,驻扎在四分区东南临海的海复镇一带,但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呢?联想到何妈昨天刚转来的老谢指令:“速查清敌清乡延期的原因”,马淑和觉得敌人将4月1日延至中旬旬初,这里面一定另有阴谋。
这个阴谋是什么呢?马淑和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不久前,日军对八路军一二九师师部的那次突然袭击。当时,日军在华北发动大扫荡,他们首先进攻八路军太岳军区,八路军主力和以往一样,果断跳出日军包围圈,日军扑了空。但日军没有像以往那样穷追不舍,而是利用我主力转移,太行区较为孤立的机会,以重兵四面围击以涉县、偏关、辽县为中心的太行区。当时,八路军总部和一二九师师部都在这个地域,有大量非战斗人员和后方机关,在战斗中,部队和机关损失较大,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英勇牺牲。日军的那次行动,是执行了由日酋冈村宁次命令参谋部和特高课悉心制作的“晋冀豫边区作战方案”,代号为“斩首行动”。
“敌人难道对一师也要采取“斩首行动”?他们没有立即动手的原因,莫非是兵力布置没到位?应该核实一下情报是否准确。李太太是一个军官家属,她不会有那么多的心计来提防我。但万一情报不实,她是随便说说的,那可就糟了。”
就在马淑和怀疑日军可能会在黄海边采取“斩首行动”时,李贵也得到了“上峰”要他窃取“斩首行动”情报的指令。
其时,日军将对新四军一师采取“斩首行动”,也被无孔不入的重庆军统局嗅到了味儿,知道这正是老蒋求之不得的借刀杀人好机会,遂命令通城军统站窃取“斩首行动”的详情。
通城军统站接到军统局命令后,将任务落实给了代号为“鱼鹰”的一位特工,因为“鱼鹰”有获得“斩首行动”的便利条件。但“鱼鹰”没有亲自出马,而是将任务交给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江颂和手下哼哈二将之一的李贵。
李贵原先在军统时,就是江颂和的部下,江颂和被日本人逮住并投降后,李贵也跟着投靠了日本人。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李贵在军统里的好友孔仁皋找到他,说是小日本已在走下坡路,劝他为军统提供情报,为日后留条退路。李贵同意后,就得到了代号“黄鳝”。
几天前的一个下午,李贵正准备出去办事,当他披起搭在椅子上的外衣,习惯地将手插入衣袋里掏烟时,遽然间觉得香烟盒沉甸甸的与往常不同。李贵警觉地瞄了一下室内外,见没有人,迅速地打开香烟盒,见里面有张字条,上面写着:“‘黄鳝’,速搞到‘斩首行动’,‘鱼鹰’。”同时,还有几块小金砖,李贵知道,这是孔仁皋给他的活动经费。
“妈的,好一个‘鱼鹰’,躲在背后发号施令,让老子冲锋陷阵。”但牢骚归牢骚,李贵接到指令后,还是十分卖力地动脑筋搜集情报。李贵知道“斩首行动”属于高度机密,一般人难以知晓,只有和通城日汪上层交往密切的人,才有可能知道。而这种人,在通城确实很少,其中就有他的顶头上司、特工站站长江颂和。
但李贵心里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就凭这几块小金砖,加上自己掌握的江颂和那些暗通重庆方面的材料,能将江颂和搞定、顺利得到“斩首行动”情报吗?
就在李贵犹豫不决时,第二天下午,李贵打开香烟盒,发现里面又有张纸条,李贵知道这又是“鱼鹰”的指令。李贵暗暗诧异:“鱼鹰”真是神通广大,既能进得特工站,又能选得屋内没人时送指令,莫非“鱼鹰”就是特工站中某一位?但左思右想又觉得谁都不像。
李贵拿起纸条,原来是一封信,看罢后喜上眉梢。
傍晚,李贵瞅着江颂和的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拿了一叠文件,像是去请示似的来到江颂和的办公室,“江站长,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江颂和见李贵和往常相比,举止神态有些异样,便问道:“今天咋啦,怎么神秘兮兮的,莫不是有要事相报?”
“站长,是有要事相报。”李贵轻声地说,“有人叫我带给你几条小黄鱼,说是上回生意你该得的报酬。”小黄鱼是小金砖的代称,就像提起袁大头,人们就知道是银元一样。
“噢?无功不受禄,谁送这么大的礼给我?”江颂和满脸疑惑地瞅着李贵的眼睛。
“那人说是你的好朋友,托我顺便捎封信给你。”
江颂和接过纸条,见是他过去的老上司、军统局新任江苏站站长丁峰写给他的,意思是对他投靠日本人一事,军统非常恼火,原准备制裁他的,但考虑到他既是被上峰出卖,迫不得已;又身在曹营心在汉,为军统做了一些有益的事情,就原谅他了。只要他继续按照蒋委员长曲线救国的要求去做,暗中为军统服务,不但既往不咎,还会根据业绩大小,给予奖赏。
“怎么?你还是军统?好小子,弄了半天,你李贵是个潜伏在我身边的军统。”江颂和一时狂笑起来,“通城特工站三科科长、我的亲信李贵,居然是个军统,被小林和森田知道了,我江颂和有几个脑袋也保不住了。”
“站长息怒。我过去和你都是军统,后来不是跟随你一起投靠了日本人吗?现在我不是军统,只不过为军统暗中做些事,为的是日后图条活路。军统的家规你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一旦背叛组织,若没有重大立功表现,迟早会被军统的刺客干掉。”
李贵一番话,与其说是为自己辩白,不如说是在影射他江颂和。
江颂和听了,气虽消了大半,但仍心有余怒,“你李贵替军统干事,总要告诉老哥我吧,还怕我卖了你李贵不成?”江颂和伤感地说,“想当年我是军统通城站的站长,省军统站站长吴宇琛这小子,上了章仕生的当被76号逮着了,就把我卖了,我没办法才投靠日本人的。”
“对呀,我知道你江大哥的为人,不到万不得已,大哥是不会投靠日本人的,不然我李贵拼死命保你为了啥呀,就是看中你是党国的人才,看中你与共党势不两立。”
“你李贵懂就行,其他的就不说了,当心隔墙有耳,传到森田那里,你我都要遭殃。丁站长不计前嫌,代我江某谢谢他,我会按蒋委员长曲线救国的要求来做。来日有机会,我一定重重地还他人情。”江颂和小声说道,“你今天来,不是专门和我诉衷情的吧,肯定有什么麻烦事相求我。”
“站长不愧是站长,料事一个准,菩萨面前不敢打诳言,什么事都甭想瞒过你。”李贵单刀直入,“重庆方面很想知道日军‘斩首行动’的具体内容,这对老蒋消灭共产党的战略非常重要。”
“怎么?你吃了豹子胆,想搞‘斩首行动’?”江颂和“刷”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走到李贵面前,伸出手指 ,“笃笃笃”地敲着李贵的脑门,“你李贵该不会这地方发烧吧?你不要命,我江颂和还要脑袋吃饭嘞。你给我听好了,‘斩首行动’属特级机密,日本人知道了,我和你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江站长,干我们这一行的,去哪儿干,还不都是掉脑袋?娘的,当初吃了哪门子药,偏偏干了这一行,真他妈的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李贵牢骚满腹地说,“给谁干,咱们都是拎着脑袋干活,横竖最后是个死,倒不如为重庆老蒋干,日后兴许还能有条活路。”
江颂和沉思了好一阵子,才对李贵说,“看在丁峰的份上,这次我答应你,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斩首行动’绝对不能让新四军知道,日军就是以它拉开苏北清乡这出戏的大幕。新四军一旦获得消息,日本人追查下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只有把你第一个推出去。”
“站长放心即是。军统与共匪素来水火不相容,我们的手上沾了多少共党的鲜血,你江站长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我怎可能让新四军知道?”
“日本人原定于4月1日对苏北进行一期清乡的,为什么拖延到现在还没有动手?开始我以为是调防的缘故,可是小林师团基本到位后,为何又不清剿呢?我心里也纳闷,这个中原因,也是刚刚获悉。原来,日本人最近破译了新四军军部和各师的来往电报,侦听到新四军一师师部就设在海门县的海复镇上。日军吸取了东台三仓镇出师不利的教训,决定这次不全面开花,打蛇先打头,专门对付一师的首脑机关。为确保‘斩首’成功,特地从苏南调来菊池旅团,归小林师团长指挥,会同南通、如皋、海门、启东4县境内的各大中据点驻军,从陆上和水上,分十几路,于4月10日清早,对一师师部发动突然袭击。现在还没有动手,是因为菊池旅团还没有到位。”
“日军用于清乡的兵力够多的了,为何一定要等菊池旅团呢?”李贵不解地问道。
“你有所不知,菊池旅团是日军的甲等常设旅团,装备精良,战斗力强,清乡经验丰富。还在前年7月,就参加了对苏南东部地区的清乡,曾经重创新四军六师主力。”
“这次让日本人直接消灭新四军一师,不需要蒋委员长染指,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委员长高兴的了。江站长,你可是为委员长立下了一大功。”李贵讨好地说。
“但愿你不要过河拆桥就行。”
“哪会哪会,站长多心了。”
李贵获得情报后,就兴冲冲地奔向城北内河码头上的三泰和货栈。
四、马淑和机智地获取了“斩首行动”准确情报后,又巧妙送出。但险遭日特撞破
就在马淑和一路上思量着情报是否准确,快回到特工站时,突然看到李贵急匆匆地从特工站出来,拐弯朝北走去。
“往北就是码头,那儿既不是清乡公署,又不是警察局,更不是宪兵队,李贵到那儿去干什么?如此匆匆忙忙的,难道他有什么秘密?”联想到李贵行动一向诡秘,马淑和酌量了一下,便悄悄跟踪上去。不一会儿,对面来了个人,从李贵身边擦肩而过,李贵突然停下来。马淑和知道,李贵停下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按照特工常识,下一个动作,他肯定要回头观望。就在李贵刚开始向后转身时,马淑和已急闪到旁边的一家馄饨店里。马淑和从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从镜子里看到李贵朝背后张望了一会儿,又转身朝码头走去。
见李贵径直走向三泰和货栈,马淑和忙穿过街道来到对面河岸下,猫着腰,顺着河坡上的石头驳子,轻手轻脚地来到货栈里屋临河的窗子下。屋里,李贵正和货栈老板刘福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马淑和屏住气,将耳朵紧贴着墙,听到李贵说:“刘老板,我已从江站长那里得到确切消息:小林师团长于本月10号就对新四军粟裕开刀问斩,你赶紧将这份情报传送给仁皋兄,这回他定会重重赏赐你的。”李贵没想到窗外有“耳”,被马淑和听了个正着。
李贵送完情报后,就离开了三泰和货栈,到酒馆里找乐子去了。他知道,这回“鱼鹰”肯定得给他不少奖金。
此刻的马淑和,又喜又急,喜的是猜想得到印证,急的是要尽快把情报送出去。可是,当他刚从临河的石驳子下探出脑袋,不由得大吃一惊:发现小三子就贴在三泰和货栈临河墙边的一侧,背向马淑和,朝南边窥视着什么。
书中暗表,小三子是无意中发现马淑和向码头走去,出于好奇和职业习惯,便悄悄地跟了过来,没想到却发现马淑和似乎在跟踪前面的另一个人,这让小三子惊得非同小可。李贵回头时,小三子也忙钻进路边的一家烟酒店。待小三子买好烟出来时,没有看到马淑和,却见李贵正走进码头货栈,他急忙藏到货栈墙后另一侧。
“李贵为人一向圆滑,平时做事总是围着江颂和转,很少独自行动,今天怎会一个人跑到码头上来,而且鬼鬼祟祟,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望着李贵远去的背影,小三子思忖着。
“这李贵不是新四军的密探,就是国民党特工,二者必居其一。”小三子迅速作出判断。
这边马淑和的脑子也在飞快地运转着:没想到李贵和江颂和都暗中与重庆方面勾勾搭搭。李贵的情报证实了自己猜想的准确性,但“斩首行动”的详细内容并不知晓,李贵刚才不是说“情报是从江站长那里搞到的”吗?江颂和那里一定有这个文件。
马淑和心里琢磨着,脸上却声色不露,快步向特工站走去。
“马科长,刚回来啊。”马淑和未进特工站,却一头撞上了刚从站里面出来的徐海,徐海热情地打着招呼,“我去清乡公署送份文件,江站长叫你回来了去他办公室一下。”
“去江颂和的办公室?”马淑和眼睛一亮,喜上眉梢。进了特工站,马淑和来到了二楼江颂和的办公室,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勤务兵小李一人在那里。
“小李,听徐海说,站长找我?”
“好像听站长说过这么一句。”
“站长不在办公室?”
“不知道他忙些什么,出去好一阵子了,还没有来。”小李见马淑和进来,像遇到救兵似地急忙说道,“我赶紧出去方便一下,你帮我照看一会儿,马上过来。”
“要方便还不快去,年轻小伙子,担心被尿憋死了。”马淑和开着玩笑。
“那就谢啦。”小李兔子似的飞快地朝厕所跑去。
小李前脚刚离开,马淑和就赶紧找文件,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未发现,视线转向桌旁的铁皮文件橱,见钥匙还插在锁孔里,马淑和一手把橱门拉开,快速地翻找着,终于看见一只标有“绝密”字样的牛皮纸袋上写着“斩首行动”4个字,马淑和拿出文件后,心想“把文件带走?不行;用相机拍?相机没带。怎么办?小李马上就要回来,看来,只有死记硬背一招了。”马淑和打开文件,眼睛飞快地扫过去。
就在她把文件放好,将橱门推上,假装看办公桌玻璃台板下压着的照片时,小李回来了。“马科长,让你等了,不好意思。”
“江站长还没回来,我就先下去。”
“行,没问题,站长回来了我告诉你就是。”
时间紧急,得赶快将情报送出去。但何妈到乡下,照顾江颂和生病的老娘去了,没人送情报,怎么办?用电台发报?何妈说过,未经老谢的许可,不准使用电台。马淑和知道,这是老谢为她的安全着想:通城城区不大,使用电台容易被敌人发现目标,暴露身份。那可怎么办呢?从江颂和办公室里出来,马淑和的脑子像马达一样,高速转开了,她猛然想起何妈临去乡下之前说的话:
“为隐蔽安全,你只和我单线联系,由我转送情报,这是组织下的死命令,不得违背。但我不在这段时间,有情报非送不可的话,你可将情报送给城西水产行里一个圆脑袋的卖鱼男孩。接头暗号是:‘何局长叫我来买你的鱼,说你的鱼是从长江里打来的,好吃。’男孩问:‘何局长叫你来买我的鱼?’你说:‘刚才我说错了,是何族(局)长叫我来买你的鱼。’男孩答:‘何族(局)长叫买的,那还差不离,他最喜欢吃我家从长江打来的鱼,说我们的鱼没有土腥味。何族(局)长是我这里的老主顾,我会便宜一点卖给你的。’
对答无误后,你就把情报给他。你要记住:在纸条上写一个‘卒’字,他就知道是非常重要的情报,会马上送到老谢那儿去的。”
事不宜迟,傍晚时分,马淑和拎着一只小竹篮,出了特工站,朝城西走去,终于在水产行卖鱼虾的摊上,见到一位如同何妈所说的男孩。
已是清明时分,通城濠河边上的芦苇已长出绿色的嫩叶,一个小男孩拿着用芦叶卷成的哨子,“呜呜呜”地吹着,脚下放着几只木盆,里面盛着水,水里几十尾鱼儿在游动着,还有一只木盆里装着活蹦乱跳的河虾。
望着男孩还很稚气的脸,马淑和心里一阵热烘烘的:这么小就在谋生,就在为新四军传送情报。
对上接头暗号,马淑和装作买鱼虾的样子,将情报卷在钞票里递给了男孩,男孩机灵地抄了些虾倒进小竹篮里,又抄了几尾鲫鱼放在虾的上边。
就在马淑和转身离开卖鱼虾的摊铺时,没想到,突然碰见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小三子。
可别小瞧这老实土气的小三子,真应了一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小三子是日军情报机构安插在汪伪特工站的日本特务,真名叫金子三郎。因为日本人对李士群手下的特工系统并不放心:上海76号特工总站警卫大队长吴世宝,居然和匪盗里外勾结,抢劫日军军饷;就连特工头子李士群,也借清乡之名,扶植自己的势力,和日军的清乡战略南辕北辙,日本人很恼火。加上汪伪系统本身勾心斗角、内讧重重,最后将吴世宝、李士群这些个他们一手培植起来的亲信、走狗,借吃饭为名,在食物中下药毒杀,不过这是后话,这里暂且不提。
小三子之所以不吭声不吭气的,是他的汉语说得不怎么地道,索性他就不说话、少说话,给人以憨头的假象。他的任务是暗中察看特工站的动静,有没有抗日分子混入其中,有没有与新四军或重庆方面往来的特工站人员。
当然,小三子的使命还远不止这些。上次,中岛淳子来通城,兴师动众抓捕军统暗杀高手刘戈青,就是小三子跟踪调查特工站二科科长陶汉文后,直接密报给上海特高课的,为此,他得到了中岛淳子的表扬和奖励。其实,马淑和刚到通城特工站,他就注意上了,他觉得这个女人太不简单,后来听说她是中岛淳子的朋友,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今天,马淑和去城西,被小三子瞧见,他就存有疑心,便跟踪她一路来到水产行。
“马科长平时不怎么上街买菜的,她到这里干什么?”就在小三子暗暗思忖之际,与转身走出水产行门口的马淑和,撞个正着。
“小三子?”“马科长?”
两个人同时怔愣在那里。
“小三子,春天的江虾又肥又嫩,醉了吃,那味道真是绝了。”还是马淑和打破僵局先开了口,“你一定也是个馋鬼,到这儿来买鱼虾的。”
“还真被你马科长说着了,我也是到这里买鱼虾的。” 小三子生硬地笑着说,“今天马科长兴致挺高的,亲自上街买菜?”
“平常都是何妈代劳的,江站长让何妈去他乡下老家照顾他老娘,没法子,我只有自个儿来买,谁叫我天生就是爱吃鱼虾的馋嘴猫呢。”马淑和反唇相讥,“小三子,你今天不也成了妇道人家来这儿买鱼虾吗?我到站上后,可从没看见你买过菜、煮过饭呢。”
“哈哈哈……”两人同时笑起来。
五、粟司令以“黄鼠狼吃地皮蛇”战术,巧破 “斩首行动”。森田在十总怒施兽行
日军的情报非常准确,新四军一师师部和粟裕确实在黄海边的海复镇上。这里原先是茫茫无际的南黄海滩涂,20世纪初,近代实业家张謇集资创建通海垦牧公司,在此筑堤围垦。数年后,公司兴建市镇,历经五六年建成,取沧海复桑田之意,定名海复镇,并开办了垦牧学校。垦牧公司本部和垦牧学校就挨靠在一起,一师师部就设在垦牧公司本部里面。
“谢处长,门口有一个从通城里来的男孩,说是有紧急情况向您汇报。” 通讯员领来个男孩子,裤脚管卷得高高的,满身都是泥水,气喘吁吁的脸上,流淌着豆粒般大的汗珠。
“首长,通城情报员‘卒子’叫我给您送紧急情报。”
“‘卒子’叫你送情报?小鬼不着急,先喝口水,慢慢说。” 老谢和蔼地拉着男孩坐在自己身边,端起桌上的水杯递给男孩,笑着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认识这里的?”
“我是何妈的儿子,去年秋天,我妈和一个叫王叔叔的,护送通城师范学校的一批学生来这儿,我也跟了一块儿过来。我还看过这儿的宣传演出,本来想留在这儿不走的,我妈硬叫我和她一块回去。”男孩说着弯下腰,拉下裤脚管,取出一节芦苇,将芦苇头破开,从里面倒出一个用油纸紧裹着的小纸条,递给老谢,“这就是情报。”
“小家伙,真有你的,比我当年还强。”老谢抚摸着男孩的头,“你是何妈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伯伯,我没读过书,也没名字,我上面本来还有两个哥哥,大哥病死了,二哥冬天在江里打鱼时滑到水里淹死了,母亲就将我原来的小名‘三侯’改成了‘锁侯’,说是能锁住我们家的香火。”
“没有名字?没有读过书?就叫锁侯?”
“小时候家里穷,念不起书;等到家境稍微好些了,妈妈准备让我念书,鬼子又打进来,学校都没了,我就在河里捉鱼摸虾,贴补家里。”“锁侯,以后会有书读的。”
“通讯员,领锁侯到厨房去,多给小侯盛些饭,再炒两个蛋。”老谢吩咐通讯员后,随即向师部走去。
“司令员,‘卒子’送来情报,敌人已发现师部的动静,也知道你在这里活动,鬼子之所以没惊动我们,是等菊池旅团到四分区后,于4月10日会同多路人马,向我师部所在地进行突然袭击,全面围剿。”老谢向司令员汇报,“小鬼子这次倒沉得住气,想将咱们师部和你粟司令连锅端,一口吃掉,胃口不小哇。”
“小鬼子的消息挺快的。小林要想吃掉我粟裕,得细嚼慢咽,一口吃下我,我还担心噎死这位师团长。按预定方案,通知师部机关人员上船,从海上撤至东台;通知主力,立即跳到外线,在如皋、白蒲、平潮一线寻找战机打击敌人,以策应内线作战,调动敌清乡兵力回援,减轻清乡区内留守部队的压力。”粟司令果断地下达了战斗命令。
“那你呢?”老谢关切地问。
“我和七团留下,掩护老百姓转移到安全地带。”
“那太危险了。”
“就这样,执行命令,”粟裕斩钉截铁地说,“大部队已经跳出去,我和七团留下来,一是保护群众;二是迷惑敌人,等着他们来,这样好吸引住他们的主力和全部注意力,留出更多的时间让群众转移,让县团、区武工队做好临战准备。等敌人大部队靠近我们身边时,我和七团先寻机揍他们一顿,然后再伺机跳出去。”
“嘀嘀嘀……”师部电台班发完最后一份电报,即将电台收拾好;报社的纸张、印刷机,炊事班的担子,都捆在几辆独轮车上……一切准备工作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午夜,月牙儿像只弯弯的小船悬在空中,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小镇上静悄悄的,好像啥事都没有发生。队伍出发了,驻地只留下一个连迷惑敌人。
4月10日,日军的“斩首行动”开始了。
菊池旅团作为这次清剿的主力,先头部队已乘汽车于抵达通城的当日下午即赶往海门县城茅镇,因此在第二天的军事行动中,这部分日军大清早就到了海复镇。
但是狡猾的敌人扑了个空,留给鬼子的,是一个空空荡荡的海复镇。
“报告师团长:我平潮、刘桥、白蒲据点遭到新四军粟裕部主力的频频进攻,请求火速支援。”下属向小林报告。
“围魏救赵,这是新四军惯用的伎俩。”小林不为所动,“传我的命令,不许退兵,继续向前搜剿,只要粟裕还在我们的包围圈里,我就不信他能逃出我的手心。”
狡猾的敌人不顾后方受到攻击,夜以继日地四出搜剿,像一条饿狼,亟于寻找食物。
一师虽已大部转移,但群众的转移比较缓慢。为了掩护群众,粟司令员率领七团对日军进行着阻击。
“老彭,日军现在十分嚣张,我们得找个有利的地形,打鬼子一下,杀杀他们的傲气,也让群众知道我们新四军还在这里,怎么样?” 粟司令员对七团团长老彭说。
“好啊,我也在思量着这事。”彭团长说,“司令员,我们可让游击队在四处打冷枪,褪褪鬼子的狂妄劲,一两天后,设个伏击咬下他一块肉,再转移到清乡圈外。”
彭团长是粟裕的老部下,跟随粟裕多年,他说出来的正是粟裕打鬼子惯用的战法。这种战法之厉害,用苏北一带的老土话来说,就是“黄鼠狼吃地皮蛇——毒蛇算是撞上了克星”。
苏北平原上有种毒蛇,身体颜色像地皮,俗称地皮蛇,走路的人不细看地上,很容易被它咬着。地皮蛇的学名叫腹蛇,是中国十大剧毒蛇之一,人和牲畜倘若被它咬着,伤口即刻肿大黑紫,蛇毒串向全身,一旦到达心脏,再好的药也没有回天之力,即便是海边用于滩涂上运输海货、力大无比的海子牛也只有死路一条。
地皮蛇毒性虽烈,但动作笨拙速度缓慢,一旦碰到灵巧敏捷的黄鼠狼,那就是遭到了天敌。一般情况下,往往是蛇先进攻,它吐着尖尖长长令人恐怖的火红信子,弯扭着身子,向黄鼠狼爬游过来。黄鼠狼则避其锋芒,凌空一跃避开了它的第一轮攻击;当地皮蛇转过身子意欲进行第二轮攻击时,黄鼠狼又猛地腾跃到它的身后;就在地皮蛇焦躁不安,想发动第三轮进攻时,黄鼠狼已趁机抓住它动作迟缓、攻势减弱的软肋,或是跳起来一口死死地咬着它的七寸,或是将它的身躯咬断多处,任由它痛苦地死去。
粟裕打鬼子,和黄鼠狼吃地皮蛇,颇有异曲同工之处,往往是避敌锋芒,诱其深入,待其疲劳,进入伏击圈时,新四军拔地而起,呈多路向鬼子发动攻击。苏南韦岗伏击战、苏中谢家渡伏击战,无不如此。
“老彭,你看放在张黄港东头的羌家渡如何?我们就在这条黄龙往来大海的水道上伏击敌人,打小鬼子一个措手不及。” 粟司令员征询彭团长的意见。
张黄港是一条通向海边东西走向的河道,约莫五六十米宽。而羌家渡是从海复越过张黄港,通往南北方向的必经之渡。
“行。”彭团长立刻领会了粟司令员的意图,作出部署,“先派出一个连,去骚扰这些王八蛋,让他们以为这是一支掩护主力向东撤退的小部队,意在调虎离山,不会把这个连放在眼里,最多只会派个把中队来对付。当这个连队与鬼子接上火后,佯装不敌,边打边向东南方向撤退,将敌诱至羌家渡。而我们的团主力就在羌家渡,一营、二营隐蔽在河北渡口周围,三营隐藏在河南,待鬼子渡河至河心时,打他个突然袭击。”
“河北的两个营留一个连作机动,哪边吃劲就支援哪边。” 粟司令员吩咐道 ,“战斗结束后,乘敌人调集兵力尚未合围的空隙,我们立即从东南的盐场出海,乘海船向北转移至东台三仓河。”
果然不出所料,新四军派出骚扰敌人的一个连,在张黄港北10来里的地方与菊池旅团一部相遇,按预定方案行动,一个多小时后,敌人已全部进入羌家渡伏击区。一个日军中队长,用望远镜向四周望了望,命令部队用机枪向沿河两岸草丛猛烈的一阵扫射,见没什么动静,便决定渡河南下。此时,渡船上的渡工,早被枪声吓跑,30来个鬼子,密密麻麻地挤上了船。苏北农村的渡船,方方正正的,不那么好驾驭,鬼子又没有摸过,只能摇摇摆摆地呈蛇形前进。
“打!”鬼子的船到了河中心,三营长李炎一声令下,隐藏在河南岸三营的3个连队同时开火,顿时,鬼子被消灭大半,剩余的鬼子,以渡船为掩体,企图反击,三营战士跳出掩体,一个冲击,便将渡河之敌全歼。
河北的敌人,见渡船遭到突然袭击,开始慌乱起来。粟司令员见伏击得手,立即命令北岸的两个营,迅速将敌人断成五六截,一个连对付一截。与此同时,渡口南岸的三营,也涉水过来支援。不到一个小时,战斗胜利结束。
此时,敌人主力尚在海复镇东面。粟司令员指挥部队,抓住时间差,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插向东南盐场,乘海船出海,向北转移至东台,终于跳到清乡区外,粉碎了敌人的围剿。
“报告师团长,菊池旅团旦马中队在羌家渡,遭粟裕部围歼。”
“什么,一个中队在羌家渡被歼?” 森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被铁桶般包围着的海复镇附近,竟然有一个中队的日军,在大白天被歼灭?!
“肯定是粟裕的主力,他的指挥部就在这一带,不可能变成《封神榜》里的土行孙,钻到地里去。通知各部,火速向羌家渡集结,我要用粟裕的血,祭祀旦马中队!”
然而,鬼子折腾了一天,也始终未见新四军的人影。直到两天后的下午,才有部下向森田报告,粟裕部已乘海船逃往东台,森田一下子瘫坐在装甲汽车里。
“难道精心组织的‘斩首行动’就这么完了吗?!”小林盛怒之下大施淫威,在回师途经十总时,将50多个被捕群众,当作活靶子练刺杀,然后坑埋,酿成十总惨案。
(未完待续)